一处八角凉亭,风和日丽。
坐在交椅上的女子肌肤白皙却并不显得娇贵,只是衬托得那不苟言笑的脸庞更加如霜似雪,犹如冰雪神女。她剑眉英气逼人,一双美目一金一蓝,摄人魂魄。
左边一侍女模样温婉沉稳,她轻悄悄地为玄衣女子斟酒,行动规矩。右边一侍女挺拔地立在玄衣女子身边,她手不离剑,杏眼桃腮水蛇腰,端得是娇俏又精明。
“殿下,您的伤可好些了?”芍药一边斟酒,一边询问。
盛明珠面色平静,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手腕。
是她大意了,竟然让贼人趁虚而入。
“殿下福大命大,肯定没事!”那娇俏侍女盈枝说道:“当下是要找出那个出卖殿下的贱人!要是让我抓到她,就用我手中的拂雪,将她刷刷刷碎尸万段!”
芍药摇摇头,无奈:“你呀,何时学会先动脑筋再做事?”
二人正隔空说着话,蓦地,玄衣女子却忽然像是看到什么好事,愣是捂着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盈枝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盛明珠。芍药也不可置信,与盈枝面面相觑。
殿下该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
也不怪她们惊讶,别说外人,就是朝夕相处的盈枝和芍药,都没什么机会见到自家主子笑,别说笑,主子一天中能说的话,也不过寥寥。
怀着好奇的心情,二人抬目远眺。只见盛明珠的视线一直落在一个消瘦的碧绿身影上,哦,原来是之前大言不惭地向殿下索要王君之位的少年。
从凉亭往下望,是一汪池塘,池塘中央架着一座木桥,那些贵族男子不知怎的,围着一小撮,聚拢在那桥的中央。
只见一个带头的黄衣少年推搡了一下沈清秋,眉开眼笑:“你这个野狐狸也敢勾引我堂姐?嗯?说,究竟用的什么妖术?”
沈清秋不吭声,只是默默站起来,伸手将碧色衣裳上的尘土拍了拍。他本来不伤心的,无论这些不相干的人对他怎么样,他都没有关系,他也不在乎。
可怪只怪沈清秋这双不安分的眼睛爱四处乱看,就这么偶然间,与那远处凉亭上的人四目相望。
她,冷笑着看他出丑的模样,津津有味!
他,痴痴傻傻地期待她的拯救,心灰意冷。
盛明珠看着那些贵族男子拿着酒壶子在沈清秋身上浇灌,嘴角笑意越来越深!她刚刚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喂了口糕点,这小狐狸精就让人欺负成这样,真是有趣!
那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还真是狐狸精转世一般!生来就是祸害!
赏菊宴快要结束,盛明珠意兴阑珊,正要回去。竟然看见形容狼狈的沈清秋迎面走来,他身边那个糊涂侍从也不知哪里去了,此时留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孑然一身。
再对比盛明珠此时左右有人护着,要不是她跑得快,那些别有用心的贵家子早已前扑后拥。
“殿下如此为难清秋,究竟为哪般?”少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脆弱,他面色平静,只是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
盛明珠:“你会埋尸吗?不,这只是个形象的比喻,本宫是说,你擅长善后吗?”
沈清秋听不懂她说什么:“?”
那神情冷漠的女子却不管,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远眺附近风景:“你不是要当王君吗?从今以后,我管杀,你管埋,我的东宫不养闲人!”她顿了一下,又说:“区区折辱,别人受得,你也应该受得。”
沈清秋没有说话,盛明珠却已然洞悉他的挣扎。
面前这个男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她,她一清二楚,可是盛明珠却意外的不仇视他,只是觉得这只小狐狸精怪有趣的,想要留他几日,好好耍弄一番。
不过她也深知这有多么危险,无论是对她自己来说,还是对沈清秋来说。
沈清秋强忍着眼泪,险些绷不住。可就在这时,那个女人却忽然伸出手,用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摸上他的脸庞。
这个女人又搞什么鬼?
看着他错愕的神态,盛明珠暗自好笑!她语气温柔地说道:“吓坏你了?本宫只是开个玩笑……”
沈清秋的眼眶红了红,他显然是不打算再信她了。“殿下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不自量力,多谢殿下搭救我族人,清秋也知耻,之后不会再纠缠殿下,若殿下日后有用得上沈家的地方,沈家愿效犬马之劳,以报答殿下救命之恩!”说罢,又要跪下。
盛明珠挑眉,脸色一冷。
这人怎么说跪就跪?!
沈清秋的膝盖还没着地,便让她拦腰一抱,在他一声惊呼之下,落在盛明珠怀里。
盛明珠:“不就是让人骂两句吗?这就恼了!矫情……”说罢,不顾怀中人的央求,她硬是抱着对方直直往附近凉亭而去,以往她对那些聒噪的贵子们避之不及,如今却主动迎难而上。
沈清秋看不懂她,顿时僵在她怀里不知所措。
那些贵家子弟们看见盛明珠怀抱着那根豆芽菜来了,纷纷将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更有甚者,已经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剐着沈清秋的后脑勺。
盛明珠走到楠县主面前,将人放下。她的眼睛一直留意着沈清秋的神情变化,大概是在天牢里呆久了,他本就清瘦,如今低着头的模样,更是带着三分窘迫,七分不自信。
“想不想听听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女子的嗓音灌入沈清秋耳朵里。
“堂姐,你怎么……”
“啪!”女子扬起手掌,毫不客气地赏了楠县主一巴掌,那力道之大,直将其打得脸都歪了。
沈清秋吓得直哆嗦,双腿无力!幸好盛明珠长臂一捞,将他揽进怀里。
楠县主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他捂着脸,不可置信,一双热泪盈眶的眼睛写满了不服气!“你、你竟然连我都打!既然如此,当时又为何在荷花池里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沈清秋赶紧抓住盛明珠的手臂,一双漂亮得惊艳的眼略带祈求地看着她!
这楠县主与他一般大,十五六岁的年纪,再挨一巴掌,可就破相了。
盛明珠抬着尖尖的下巴,一双异瞳冰冷。“本宫救的是那个为了保护小狗,即便不会游泳,也情愿跳下湖中搭救的善良少年,而不是你。”
闻言,楠县主忽然愣住了,他眼神中的怒火、嫉妒和怨恨,甚至是那股子骄傲,慢慢熄灭了。
盛明珠牵着沈清秋的手,毫不犹豫地与他擦身而过。
“太女殿下!”楠县主蓦地转过身,匍匐跪在她脚下:“我只有一个问题,之后便再也不问了!”
盛明珠本想无视,可是身边这个人硬是仵着不动。
这只小狐狸精,性子还怪犟。
楠县主含泪,满眼期待地看着盛明珠:“殿下可会娶我?”
那美丽的女子语气冰冷地说:“不会。”没有半个字多余的解释。
说罢,扯着沈清秋就大跨步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那眼高于顶的太女殿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准许沈家少爷自由出入东宫,而且一有什么好玩意儿,就往沈园送。
不久,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大街小巷。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拜会沈家家主沈馥贞,不多时,沈园门庭若市。
“弟弟,你看看这是什么!”沈馥贞抱着那半人高的玛瑙马,一脸陶醉:“一只玛瑙做的,一只翡翠做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玛瑙马!还是太女殿下阔绰哇……”
沈清秋性子淡漠,也未恃宠而骄。“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沈家并不缺钱,不若以殿下的名义,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沈馥贞不以为然:“我的蠢弟弟,贫民是救不完的!就像……恶人是杀不完的一样。”在沈馥贞看来,沈清秋就是个一派天真的小傻瓜,说什么捐钱救人,要是贫民也能拥有财富,那还有富人什么事?须知,世上没有什么穷人,只有懒鬼和笨蛋。
“不予采纳哈!这些钱通通得进咱家宝库!”沈馥贞一把将金银珠宝圈进怀里,折身要走。
沈清秋默然,有精明强干的沈馥贞在,他确实就像个小傻瓜一样,有人庇护有人疼爱。姐姐再严厉,他也只懵懂地点点头。
只是姐弟二人不知道,即将继承大宝的太女如此大阵仗地宠爱着沈氏,早已闹的满城风雨。
晌午,沈清秋正在认真地学习插花,忽然一个噩耗传来。
“少爷,不好了!大小姐让人给打了!”紫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的汤药都撒了一地。
什么?!
沈清秋丢下手里的花,夺门而出!
路过沈园的小院子里,几个壮硕的奴婢扛着担架就进来了。沈清秋看着担架里鼻青脸肿的人,险些认不出是自己花容月貌的姐姐。
这还是沈馥贞吗?
“姐!”沈清秋瞬间想起了沈馥贞在牢里让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伏在她身侧大哭起来!
“别、别哭!”沈馥贞张了张嘴,血水堵着喉咙下不去,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日后、日后莫要议论国事……知道吗?”说完,她就让担架给送进屋子里了。
沈清秋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想明白沈馥贞说的话。
什么、什么国事?我怎么听不明白?
“阿远!”沈清秋扯住一女婢的手,激动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我说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