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开口那人是个身穿白衣蓝袍的年轻男修士,长得一副剑眉星目、俊郎飘逸的模样。
但是他神色却十分严厉冷冽,正盛气凌人的手持铁铲铮亮的锋口正紧紧挨着自己脆弱的脖子。
“你听得懂人话吗?解药呢?”年轻男子冷漠的开口道。
“什么解药?”
金蜍儿语速缓慢努力让自己的人话听起来更加标准些,毕竟那人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只有一颗臭屁弹。
“还想狡辩!”
说着他左手的袖口自动伸出一条红色的捆妖绳,绳索上还有两个铃铛,他随手轻轻一摆那绳索就快速将金蜍儿绑了起来。
“??!你为什么绑……”
金蜍儿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把大铁铲抬起、下落,然后“砰”的一声,头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她眼前一黑。
还没昏,但她紧闭双眼,她觉得此刻装昏比较好。
那个男修士真不好说话,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是一颗臭屁弹能制服的样子。
随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飘了起来,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像是在被吊着飞。
不过几息,还未来得及仔细感知周围的环境变化,她就被“咚”的一下放在了地上。
身体从内而外的传来一阵剧痛,金蜍儿咬紧牙关将痛苦咽了下去。
未曾想紧接一盆凉水就迎面而来,她只能假装幽幽的醒了过来。
她头上顶着个肿起的大鼓包,身上的妖绳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正躺在光溜的地上,茫然的看着陌生的房间,和那个用铁铲拍晕自己的男子。
“你不会连自己的毒都不认识了吧。”男子冷眼侧过身,金蜍儿就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熟人。
正是那个逃跑的小孩,他闭着眼,脸是酱紫色,左脚连着腿部都呈现出不正常的肿胀态。
是中毒了,而且确实是她的毒!
金蜍儿有些震惊,她作为蛤 *蟆精活了三百年,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蛙妖,她早就忘了她也是五毒妖之一的——蟾蜍。
而且她还是金系蟾蜍,比其他的蛙妖还要毒上好几倍!
好在她现在妖力亏损又只是炼骨期,毒没有那么厉害。那娃儿看着病的挺严重,实则还能坚持段时间。
但是天知道这三百年来,她唯一的目标就是修炼化形!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蟾蜍毒解药什么的,她可真的不知道。
金蜍儿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小娃,又心虚的偷偷看了眼他的大人。
满怀歉意道:“对不住,我暂未习得解毒方法。”
“但,请你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帮忙解毒的人。”
“哦,你现在全身妖骨尽断,跳不得走不得,如何去寻人解毒?又叫我怎么信你?”
男修士说话还是那般冷漠,却又多了些饶有兴致的味道,不知为何他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了。
“这位仙长请相信我!看我!金皮虎纹蛙中贵族,待我出门找个妖问问,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法子。”金蜍儿连忙诚恳道。
金蜍儿小的时候蛙爹就和她说过,凭借她这一身金色传说的蛙皮,眼大肚圆的标致样儿,不论在妖界还是人、魔两界都会被高看一眼,做什么事都能得到一定的面子关怀。
对此,金蜍儿一直深信不疑。
然而年轻男子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轻呵一声不再理会,直接拎着金蜍儿身上的捆妖绳就往外走。
“哎哎,这位好仙长,我骨头断了,不宜移动。”
本就身负重伤的金蜍儿现在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就连藏在袖口的臭屁弹都无法拿出。
那男子动作麻利、毫不留情的把金蜍儿拖拽出房间,穿过院子来到另一个房间。金蜍儿浑身疼到不行,还想好生和他再商量商量。
结果,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放置在了一个长长的木质桌子上。
这个房间不大,但锅碗瓢盆、刀剪斧用具全都齐全,最要命的是,那个用石砖垒起的灶台上,正架着一口大锅!
锅底的柴火烧的正旺,一锅清水欢快沸腾。
这架势太吓妖了,以前只听闻妖吃人的,还从未听说过人吃妖的。
刚来人界时还是晨间,现在已是正午 ,阳光透过木制窗户照在金蜍儿的裙衫上泛着金光,昨天她还是金蛙族金贵的妖主,没想到一出妖界就成了案板上的肉。
这天翻地覆的反转,弄的金蜍儿大脑一片空白,也感觉不到骨头痛了,只觉得心跳的难受的狠像是着不到地似的。
捆妖绳也因为刚才的挣扎,越发的收紧再收紧,让妖就连呼吸都更加艰巨。
那个男修士换了身干练利索的棕色的衣衫 ,又往火洞里添了几把柴 ,屋内的热浪顿时又升了一度 。
片刻后,男修士拿了把十寸长的匕首,在金蜍儿的脸侧轻拍了两下。
“最后一次问你,真不会解毒?”
金蜍儿心下一片荒凉的恐惧,虽说妖、人不和,但她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是人声说的也都是人话,真吃的话他们难道不害怕吗?
她看着那人的眼睛试图挽回的认真道:“其实…我也是人族,我的灵魂是人 !因意外才变成蛤 l蟆精的,不要吃我好不好。”
闻言男子清冷的眉眼微蹙,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新奇的理由,他略思考片刻郑重的回答:“好。”
然后一把附着灵力的匕首还是缓缓的扎进了,冰冷和痛感即刻传来,红色的血液顺着金蜍儿的脖子流了下来。
被灵力割开的伤口带有一种特别的灼伤感,金蜍儿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一阵叮当响,五六个白色小瓷瓶一字排开,一个接一个放在金蜍儿的脖子旁边接住流下的鲜血。
那男子手上也没闲着,找了个小木勺轻轻刮取着金蜍儿耳后的毒液。
呵,人族果然如此。
这大概就是……去毒放血吧?
可怜今日我为蛙肉,他为刀俎!
妖生太过艰难,刚从蛇口逃脱,又要入人族饭桌。
罢了,下辈子一定不要做妖了。
随后她默默将体内毒液游散在身体的每一处皮肉处。
金蜍儿从不是心软的妖 ,如今无法再翻身那就放毒试试,谁吃就毒谁。
院子里的大公鸡献宝似的嗷嗷打鸣,真让蛙烦躁。金蜍儿暗自神伤的从上辈子回忆到这辈子,内心从惧怕到愤慨再到逐渐平和。
爹娘,大哥二姐是蜍儿不孝了。
颈部的血液缓缓地滴落在瓷瓶里,她闭上眼深呼吸后,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最后认命似的的平静道:“我…我还有一遗言。”
“说。”
“最后,可以把我剩余的骨头收集起来做个坟墓吗?墓碑就写 : 金蛙族金蜍儿之墓。我怕我家人以后找不到我。”
“行。”
“我…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说。”
“请把我打晕吧……”
听言男修士嘴角露出不轻易察觉的一抹轻笑,然后抬起左肘用力一击。
“如你所愿。”
**
连续晴了十来天,今日终于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院子里的大水缸不知道什么时候养上了一荷花、两青莲,雨水下落在莲叶上,丝滑滚动等聚集到一定到水量后,莲叶又将水翻进了水缸里。
阿松正坐在门口吃着紫樱果发呆,他体内的蟾蜍毒已经清除的差不多了,不过师父还是不让他出门。
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噗通”一声他随手将吃完的果核丢进了莲叶水缸里,刚想继续抄写被罚的咒令,忽然额头一阵吃痛。
是那颗被他丢弃的果核。
“谁?是谁?”阿松一手捂着额头,一手连忙夹起一张写好的符纸,退靠在木门上,神色慌张到处寻找目标凶手。
经上次偶遇蛤 l蟆精,他这些天就像一只受惊的鸟,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变得紧张兮兮的。
“我呀,小阿松下次别乱丢了。”说着一身穿烟蓝色长裙的年轻女子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是你啊雪莺姐姐,吓死我了。”看见是熟人,阿松这下放松了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怎么蛤 l蟆精把你吓傻了?你师父不是替你报仇了嘛?”
白雪莺拿了个果子大口吃了起来 ,这果子外紫内粉一个也就鸡蛋般大小,但是果肉却是十分的清脆香甜,能长这果子的也就末渊海附近的山上才有。
“你师父呢?前天说让我来拿妖血。”白雪莺看着正苦恼抄写的阿松,幸灾乐祸继续道:“哎,那蛙肉如何?你吃了嘛?”
“我不敢吃!那蛤 l蟆精和我一般大小呢。”
“那有什么不过是妖兽罢了,不管是蛤 l蟆,还是兔子都能吃,除非它会说话?”
“会说话的吃起来,是有点膈应人了。”
“……”
一个果子吃完,白雪莺又立马拿了一颗,看着阿松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停顿下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会说话,还是金色的呢,眼睛可大了,舌头还能刷的一下变长追人。”
“要不是我使出一阵疾风,怕是就是被它吃了。”
“不过它现在倒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没敢看,都是我师父弄的。”
虽说心里害怕,但聊起妖来他又觉得很新奇,特别是自己亲眼看见了一只,要是这末渊海还有别的人,他一定会挨个说去。
至三千年前除妖大战后,人界就不怎么看见野生妖了。如果哪里出现一只,各宗门修士一定会抢着去抓。
妖现在在人界就是猎物一般的存在,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只要抓到它们,不仅可以给自己的宗门增添威望,还可以到纵仙工会兑换灵石法器。
当然也可以留着自己用,比如把它们拆拆卸卸炼成法器,亦或是当个灵奴养养。
但猎物一旦被别人抓住,任何人都不可以抢或觊觎,这是工会和各宗门共同定下的规矩。违规者即可就会被工会和宗门除名,成为流浪散修。
听到这儿白雪莺已经了然于心,一只通了智的且千年难得一遇的金色蟾蜍。
只可惜,不是她先遇到的。
她心里有些羡慕的看着阿松,然后叹了一口气,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木质的彩色风车。
“呐,给你的,小阿松你帮我喊你师父去,我在这儿等着。”
妖有趣,风车也有趣。主要是阿松可以找借口暂时不抄写咒令了,他欣喜的接了过去。
哒哒哒一溜烟的就往山上跑去了,连伞都没打。
白雪莺抓了几颗果子在手里,边吃边打量着四周,她和阿松的师父李灵植是熟人。
也可以说她是看着李灵植长大的,只是修仙之人不怎么看重年龄,他们一直都是当同辈相处的。
但,这蟾蜍精难得一遇,她倒是还真想亲眼瞧瞧。
或者是说会上一会。
……
伴随着一滴一滴水滴打落在小水缸里的声音,金蜍儿幽幽的醒了过来。
头痛欲裂,脑袋发昏,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努力睁了好几次眼睛,发昏的感觉才消散了一点。
一入眼的就是一根粗圆厚实的房梁,仔细看房顶上好像还有两个漏天的洞,碗口大小。
一滴雨滴在了嘴巴上金蜍儿舔了舔,这才注意到嘴里有一截荷花梗。这东西以前在妖界的时候,她经常拿它当吸管用。
下意识轻轻一吸一股冰凉带着清香的水就流到了嘴里。
倒还挺原生态。
荷花梗另一端插在一个小水缸里,缸里有一条正游得欢快的小金鱼,水里还养着一片卷起的莲叶。
这下她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还是妖,在人界,没有死。
只是变成了一只木乃伊“蛙”。
四只脚蹼全绑上木了板、缠着白色布条,原本金色的残破衣裙也没有穿在身上,全被白色的一圈一圈的布条给代替了。
这是被治疗了?
她尝试着抬起两只前脚蹼,有些麻有些痛,只能抬到一小段高度就不能再动了,痛到不行。
不过金蜍儿心里还是高兴的,她乐呵的看着自己缠满布条的脚蹼,还想再反复试试。
结果很快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她的右前脚蹼居然少了两根妖指。
任谁都知道,他们蛙一个脚蹼一共才四根妖指!
谁!究竟是谁干的?
她连忙动了一下其他的脚蹼,还好都是齐全的。
忽然屋顶上其中一个露天的洞被泥巴给堵上了。
屋顶上像是有东西?
脑袋木了,妖力低了,居然连感知都下降了。
金蜍儿赶紧闭上眼,静静蓄积妖力,放大感知。
屋顶上的动静消失了,没有感觉到活物的气息。
咦?
有妖气?!
这里居然有一段很细微的妖气,显然是被特意掩盖过的,遮的非常用心。
在雨天妖的气息本来就弱一些,要不是那只妖在渐渐靠近,就连同为妖的金蜍儿都很难发现。
金蜍儿屏住呼吸,悄悄敛起妖的气息,将枕边的那颗臭屁弹卷在舌尖。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躲在暗中猎人,潜伏着、等待着猎物送上门。
这是妖和妖之间的默契,再感知到妖气的那一瞬间,金蜍儿就知道对面那只妖的意图并不和善。
虽然她现在的身体并不能战斗,但出于作为妖的本能,她还是有点享受这个过程,而且就算躺在床上也不一定会输。
她承认,三百年了,她的人类灵魂已经和妖的本性渐渐融合,至于谁多谁少现在不得而知。
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