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宫门,在旭日下映照璀璨夺目,晨钟已响,清寂的宫廷中透出一丝神秘的气息,八抬大轿从绽华庭缓缓出发。
进门一个宫女提着一盆樱树放在皇后的床边小桌上。余皇后俯身在案桌上,研磨着龙泉墨,铺开一本佛经准备誊写,涓涌的墨香气渐渐上扬弥漫。
“这樱树是哪里送来的?” 皇后盯着那盆樱树,心里感觉不是滋味,眉头不由得蹙紧,一株樱树如同不会说话的金丝雀般被禁锢在盆中被人观赏。
“昨日里绽华庭送来的,绽华庭宁贵妃的老家在临溪,临溪是昼都花卉圣地,宁贵妃听闻皇后喜爱这樱花樱桃,便叫人送了一株过来。”
皇后抚额陷入了深思,接着开口道:“樱树,宁贵妃倒是有心了,欢枝,去拿御赐的桃花引,再去拿一串桃春香送去绽华庭。”
却许久不听见应答。
“欢枝,欢枝。”皇后又仰着嗓子喊了几声。
“皇后娘娘,昨夜里你吩咐欢枝去乾清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那留在厅里打理修剪着樱树,检查土壤的宫女悻悻开口,嘴里却是不满。
“我昨夜不是只让她去给皇上送碗莲子粥吗,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一夜未回宫,你们为何不报!”
皇后站起身,不觉一阵头晕眼冒金星,踉跄了几步向前。
“一夜未曾回宫,你们下人为何不报!欢枝是我进王府就带在身边的陪嫁丫鬟,如今马上就到了她出宫出嫁的日子。”
“皇后娘娘,欢枝之前就嘀咕着,不会真被皇上……”
“呸呸呸,你可不能乱说,欢枝马上就到了该出宫出嫁的年纪了。你真就觉得困在这后宫一辈子是什么泼天富贵吗。再说了,倘若她被临幸,必定会有人来报。再者说,欢枝她为人也不是那种勾栏样式的人。”
余皇后盘开手中的念珠,吩咐下人去找,不惊动皇上。
前面的宫女出了小厅,迎面撞上了淳妃掀开帘子,走进了小厅中,嘴角暗然一笑,清冽的眸子带有一点刺骨的寒意。翻了个掀天的白眼。
“既然不是勾栏样式的人,为何被我抓住在乾清宫后院竹林与太监对食,那衣服间挂着的玉环能滚落我脚边。”淳妃从袖口掏出一条玉环,甩在地上,弹动几下落到了皇后脚边。
“淳妃这是何话?”
皇后颤了颤身子,脚边的确是欢枝日常系在腰间的玉环,皇后喉结抖动咽下一口水,弯腰顺手捡起,抬头间淳妃将手揽在空中已然坐下。“娘娘,捡这污秽之物,脏了自己的手。”
淳妃已经坐在了自己跟前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是宁贵妃才有资格坐的前排,皇后已经为淳妃的违纪不礼微微面带不悦。
皇后装作镇静,手心里握住的玉环却不住的抖动。
“淳妃有什么话大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不必拐弯抹角,我宫宫女却不会做出淳妃口中所说的秽乱宫闱之事。
今日淳妃有辱在前,常言道‘谁告发谁举证’,就凭这一件寻常的玉环,就想给清清白白的宫女安一个□□对食之罪,我倒是怀疑平日里淳妃妹妹往淳妃宫里送的是什么书。”
“怕是皇后娘娘没听清楚我说的话,事已至此,还在怀疑是我栽赃嫁祸,我原不想把那贱人押进来,脏了姐姐的长春宫,既然姐姐执意不信,那就把那个贱人抬进来。姐姐亲自问便是了。”淳妃嘴角抽动,勾起一抹更为深邃的笑,深不见底。
欢枝已经衣不蔽体,头发丝凌乱的搭在脸前,两名侍卫将其抬进来并没有在意宫内厅中的门槛,欢枝膝盖骨狠狠地砸在门槛上,两人任由欢枝的□□和微喘,拖着她,犹如拖住一只死猫一般,重重的扑跪在皇后面前。下身的衣角已经被血浸染,□□还渗出干裂开的血迹,又随着新的血淌开一条新的血迹。
余皇后心一悸,脸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见皇后尚未开口,淳妃反倒洋洋自得,提高了些音调:“皇后娘娘教养调理出如此下贱的奴婢,今日只是我知道,倘若后宫的妃嫔知道了,皇后怕是要落一个沈漫女德,纵其丑虐的名声了,更何况皇上昨夜里可是在乾清宫发了好大的火,要是皇上知道了,就算是皇后想要偏心袒护,也怕是无力回天。”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皇后蹲下身抚开地上快咽气人脸前遮住的发丝,揭开发丝,一双空洞的眼睛还在渗出血顺着脸颊已经在下颌处干了。
“怕是皇后娘娘不知道吧,昨夜里皇上大发雷霆处死了雲族三十七部边境的传令使,而皇后娘娘您的随嫁丫鬟在乾清宫后院竹林和太监行鱼水之欢,□□之事,要不是我昨夜里去给皇上送茶水过去发现了,怕是她昨日就死在了皇上手上了。我这是担心皇后娘娘,才只是让慎刑司重罚了她,抽去了她部分筋骨,挑断了她的部分手骨。”
“昨日我只是让慎刑司多加看护,万没想到慎刑司的人会下如此毒手。”
话至如此,淳妃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眶竟然已经噙着些许担忧的泪。
那喘息之人摊开双手,双手也已经没了正常人的血色,十指指甲间密密麻麻的针孔牵出一道道血丝。“皇后娘娘……”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她又急忙将脸前露出的额头和眼睛用发丝盖住,发丝间又添了一抹红。
“欢枝,你别说话,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给她拿东西盖住,快!”皇后咽下一口水,一双帕子拭着欢枝脸上的血,擦着自己脸间的泪。
“皇后娘娘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吗?还敢替她烂人一个请太医。”
“但她是一个人!”皇后仰起头冲着瞪住淳妃强忍着泪水。
“对,她是一个人,她是一个半夜敢在乾清宫同太监对食的贱人。”淳妃一脸得意,她的脑海里已经无数次试想自己如何将皇后打垮,无数次闪过皇后会是如何一副模样。
“但是她是你长春宫的人,她更是你的贴身一品丫鬟,今日你救了她,明日我就能让整个后宫,让皇上知道,你一个继位皇后纵容宫女对食,还是在皇上的乾清宫后院竹林。”
“今日之事,不但关乎长春宫上上下下大小宫女的清白,更是关乎皇后自身的清白,上有风气败坏,下头自有跟风扑影,倘若这样就将人交代给太医,一传十十传百,长春宫上下都要被治罪,怕是皇后娘娘的清誉和自身的威严尽数也要跟着全毁。”
下面的长春宫宫女迟迟不动,原地踯躅,神色慌张,更有宫女在厅门外面色凝重。
“传!太!医!你们都是聋了吗!”
余皇后站起立住身子,手握那带血夹泪的锦帕,死死攥住。
“之前我做错了事,我绝不会再犯一次,我不会让欢枝死在我眼前。”
“开宫门!传太医!”几乎是嘶哑的命令。
一双手从血迹里伸出,拼命握住皇后的衣角,一股力量死死的往下拽,使得皇后踉跄几步。
“娘娘,这辈子,你就放过你自己吧……”一字一字的落在地上,敲在余皇后的心里。死死拽住的手落在空中不动,又重重砸在地上,落地余声,渐渐完全没了血色和声息。
“欢枝!”余皇后往后踉跄几步,瘫坐在主位上,一滴眼泪顺着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淳妃长舒一口气,穿透了厅里的默。
“淳妃,如今你想要如何。人是你抓的,人是你打死的,人也是你带过来的。你究竟想要如何。要让本宫如何。”皇后目空一切,只是用压抑的语气吐出一字一字。
“娘娘可不要瞎说,人明明是在长春宫断的气。”
“皇后娘娘,这人你是要小心处理了,要是惊动了皇上,长春宫可就不是只有一人丧命了。”撂下一句冷语就装备起身。
“那你在抓人关押前,可有与皇后定夺;那你在煽动慎刑司动刑前,可有与皇后定夺。”未见其人,声音就传进了小厅。
“娴妃见过皇后娘娘。”娴妃慢慢移进长春的小厅,手上怀里紧紧握住一摞书册子,青竹色的衣摆利落干净不像是宫闱娘娘,像是侠客女将。
“今日我来,本是想找宁贵妃娘娘誊写明日春宴的春书供宫中作乐,无意在长春宫宫门外看到宫女行事哆哆嗦嗦,大门紧闭,这才闯入。今日之事,依我之见,疑点重重,不如就交给皇上来评判。”
“娴妃娘娘,怕你是熬夜打牌打疯了,你觉得让皇上审问,长春宫还能安然无恙,皇后还能受皇上信任,将后宫管理执掌之权之职继续托付在皇后娘娘手里吗?更何况,二皇子也已经不小了,你是觉得皇后倒了,二皇子能继续肆无忌惮,受皇上庇护吗,这宫中,最不缺一个乖巧懂事的皇子。这事呀,我看最好的法子就是,你与我,打碎了吞进肚子,就将这件事封锁了。”
分明是对着娴妃的话,却字字句句刺戳进了皇后的心里,刺疼得皇后已经说不出话,重重扎进皮肉里。
“皇后不可偏听淳妃一人之言,如今证据不足,慎刑司更是下重手打死欢枝,此事的确是疑点众多,越是这个时刻,越是要打起精神,就算不为了欢枝,也要考虑二皇子的将来呀。”娴妃拉住皇后的手,低眉点了点头。
“娴妃娘娘的意思是怀疑是我作假。”
“你说欢枝对食,那敢问淳妃娘娘可有抓住那名太监,太监身份特殊,他们二人又是如何对食,深夜竹林,倘若两人只是交谈对话就被淳妃当做对食,那不就是淳妃颠倒黑白,动用私刑,滥杀无辜。”
“我可没有娴妃娘娘深夜打牌落下的眼浊的毛病,我两只眼睛看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两人解衣取欢,那欢枝腰间时常佩戴的玉环又怎会滚落我脚边。那太监……昨儿夜里就被慎刑司弄死了,还在查明身份。”
“那你刚才为何不报!”娴妃说罢,一阵疾风袭来,重重再次将小厅的门推关上。
风吹落英,绽华庭送走了皇上,宁贵妃独自立在樱树下,抬头望,是高高的红墙和樱树开始待苞开放,“一年春天终于要来了……宫中也是要添新人了……”宁贵妃浅笑着,犹记惊鸿照影,自己也是在一个春日被选进宫的。
宫中女子的命运大多悲惨,如这转瞬即逝的春日樱红,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沉浮,闭眼前还在哀求,但这份哀求,没几个人理会……
昨夜风疏雨骤,反倒是今日,春光要将杨叶画新眉。
“贵妃,昨夜,为何要让皇上接纳雲族三十七部的和亲。”一旁的春桃丫鬟在伺候着宁贵妃的衣着和发饰,抬起头不解的问道。
“其实皇上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只是希望我能说出来。”宁贵妃若有所思,思绪伴着回忆一点一点摊开。
边防战事百年不断,如今朝堂没了宋家将军,又不得军心,皇权更是摇摇欲坠,此时雲族三十七部愿意求和,反倒是在稳固皇权,短暂解决朝廷现在的燃眉之急。今日上了朝堂,想必各家大臣也是这样想的。至于怒杀传令使,他是在怒,怒自己竟然要靠那敌邦来帮助自己才能坐稳皇帝之位。
皇帝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需要有人能说出来。
“贵妃,我们进屋吧,太阳出来了,别晒着了。”宁贵妃回过神来,回眸一笑,春风仿佛吹进她的华服和发簪里。
“初春的太阳能晒到哪去?”宁贵妃小声笑着,接而提起衣袂和裙底坐在院子的秋千上。
“春桃,听闻皇上封了宋将军俩位女儿为县主?” 轻声问着自己的宫女。
“是的,我朝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与皇家非亲非故,就封了县主的。”春桃答复着,轻推着秋千。
“嘘——
皇上想必是体恤宋家,宋大将军为国捐躯,这是宋家自己靠着上下无数人命应得的。”
宁贵妃若有所思,嘉元皇后父家战功也是赫赫的……嘉元……自己已经记不起嘉元姐姐的脸了。往事都过去了十年,竟已经不知觉地流逝过去了是十年。
经过雲族三十七部这样一番看似求和实则是在对皇帝的侮辱,皇上想必也会更去笼络关心宋氏吧。
只是可怜了那雲族三十七部公主……可能要桎梏在于此,一个又一个十年。
等宁贵妃回过神来,秋千荡得更高了,却不见宫墙外的香火气和钟钵声。宫外这个时候应该正是春日祭吧。
“春桃,我想去兰亭走走。”
“娘娘,今日是春日祭,明日才是立春,这春胜啥的,兰亭怕是还没备好。娘娘的心思我还不知,怕是想去懿祥宫走走吧。”
“你呀,打小就比云禧聪明。”
“娘娘,春桃一直记着呢,春日祭,娘娘祭的不是神明,是嘉元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