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拨春雪 > 一波又起

一波又起

    我骑卫珩的六尺金一路追出了城门,没用多久就追上了方采舟,他连件厚些的披风斗篷之类的都未穿,发丝和眉睫上尽是霜雪,双颊的皮肤被冻得又红又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方采舟!你发什么疯!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姜黎两国……”

    “雪娘她去姜国了!”

    漫天大雪中,方采舟一张口,吐出大团大团的雾气来,他的语气十分急切,又带着点轻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也变了脸色。

    方采舟扯了扯缰绳,绕开了挡在前面的我,看他打算继续扬鞭前行,我连忙阻止道:“这样大的雪,你会冻死在路上!”

    他手上动作一顿,回过头答道:“可我得找到她。”

    “我和你一起找。”

    我一扬缰绳,抢先踏雪疾驰出去。

    虽不知薄雪是何时动身的,但以一个寻常女子的脚力,想来很快便能追上,我倒希望她能再慢些,毕竟如今的姜国正战火连天。可我也拿不准,她会不会半途听闻一些战事相关的消息,然后暂时放弃去姜国的打算。

    我一向骄傲于折砚楼的消息网,眼下……心里却没了底儿。

    哪怕她只是在姜国边境,那样美的一张脸,在这乱世之中,对一个柔弱女子来说只会是威胁与累赘。

    还未跑出几里地,卫珩便也骑马跟了上来,身后还跟着萦回,于是我与方采舟姑且都勒马停下了,卫珩轻轻歪了歪头,萦回心领神会地拿起放在马鞍上的一件狐裘朝方采舟扔了过去,然后独自策马离开了。

    “不必着急,我已让萦回带人去找了,”卫珩驱使座下的马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我身边,接着看向方采舟,“反倒是你,再这样下去……”

    他故意留有一丝余地,未将话说完便移开了目光,扯动缰绳让马儿缓步行走起来。

    我看了一眼方采舟,他的耳朵已经冻得通红,双眼像是被沉重的睫毛压得睁不开,接着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这好像还是我们相识以来,他最为寡言的一次。

    硕州城外的风雪少了烟火气,似乎较城内更加凌厉了,连我这样不怕冷的人都觉得被风吹透了,更不要说素来畏寒的卫珩,他……是为我而来的吗。

    半晌,遥远的北边突然响起一声划破苍穹的锐鸣,接着便听卫珩说道:“是萦回的鸣镝。”

    话音刚落,方采舟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策马而去,我与卫珩也扬鞭跟了上去,竟骑马一路追到了姜国边境。

    荒芜,却有大批的流民,见有人驰骋而来,竟丝毫不避,反而蜂拥上前,我连忙将腰间的铭牌取出高举起来,大声喝道:“折砚楼办事,速速退散!”

    那些流民果然纷纷避让了,在这九州大地上,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惧怕折砚楼威名的。

    但越往前走,我的心就越往下沉,因为我闻见了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那是混杂着血腥与腐烂气息的,只要有一丁点便能令人作呕的……尸臭。

    倘若我没猜错,不远处应当是乱葬岗。

    方采舟翻身下马,朝萦回所站的方向飞奔过去,然后跪坐在了地上。

    卫珩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别开脸挡在了我面前,低声说了两个字:“别看。”

    我的手冰冷得有些麻木,一时间不知该答些什么话,只是呆呆地站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下,用一只止不住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带,眼前又浮现出那些骇人的记忆。

    卫珩什么也没说,伸手轻抚了两下我僵直的脊背。

    萦回犹豫着开口:“据楼中探子们所说,死亡时间不超过一日,找不出第一死亡地点……”

    卫珩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接着就听见了方采舟的哭声,起初是带着细微哭腔话语声,随后从呜咽变为逐渐大声,最后就只剩下零碎的大口呼吸声。

    我已经见过了太多人死前亦或是死去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别人的死别,原来人们口中常说的泣不成声,竟是这般模样。

    碍于卫珩的身份,此刻不便在姜国多留,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陈境,白寒笑得知此事后,急召卫珩回都,卫珩看过密信,微蹙了一下眉,走到我身旁轻声叮嘱道:“早些回去。”

    见我点了头,他才上马离去。

    出来了一整天,天色已全然暗了,我生了堆火稍作休整,方采舟沉默着坐在火堆旁,火光分明将他的眼眸映得很亮,却令人产生一种暗淡至极的错觉,我一向是最不会安慰人的,只能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多谢,”他伸手接下了,眼神却依旧是木然的,“天寒地冻,尽快回去罢,不必等我。”

    我没有照做,反而在他一旁坐下了。

    “都是因为我,为什么……为什么我那时不见她一面。”方采舟仰起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越说越难掩失控的情绪。

    我张了张嘴,想说也怪我未将那则消息告知薄雪,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于是抱起膝盖,看向暗沉低垂的天幕:“方采舟,给我讲讲……你与薄雪姐姐是如何认识的吧。”

    闻言,他似乎总算能冷静了一些,但仍旧默然了许久才哑着声音开口说道:“雪娘长我四岁,她十六岁嫁来陈国,然而遇人不淑,那家伙酗酒、嗜赌,最终输光了全部家当,为了保住自己那条烂命,他将雪娘卖到了风露苑。清白人家的女儿如何受得了这般屈辱……她最初几次三番想逃,却只换来一顿又一顿毒打;后来不逃了,便一心求死,可雪娘生得貌美,风露苑又怎会放过这样一棵摇钱树,于是他们就给她下药,让她连求死都求不得。

    “再后来……雪娘的一位恩客惯用暴力,险些用琴弦将她勒死。风露苑一边害怕开罪于人,一边又畏惧惹上人命官司,便将她随手扔在了雪地里,幸而为我所救。那些人见她未断气,又想带她回去,我便花重金为她赎了身,自那以后,雪娘就一直跟着我了。

    “原本我是想给她些银两,她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好,反正我有的是钱,就算她想在硕州城买一处院落,我亦能应允。但她什么也不要,只是执意要跟在我身边,怎么甩也甩不掉,我于是又用银两打通了关系,让她在不夜楼做个琴娘。初识雪娘那年,我十五岁,如今已有八年。”

    说完这些,他将脸埋进了两膝之间,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蓦然回想起初见薄雪时的情形,她内眼角下的那颗痣像一滚烫的泪,我见犹怜,让人看过一眼便会牢牢烙进心里。

    方采舟又缄默了须臾,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雪娘应该同你说过,我只将她当作姐姐。我知晓她的心意,但也只能把她当作姐姐看待。”

    “我一直以为你对她……”我微微睁大了双眼,有些诧异地说道。

    方采舟摇摇头:“若真有心,哪怕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可我于她……但凡越界半分,便真正是辜负,是不负责任。”

    他说得十分含蓄委婉,但一听就能明白,这是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说完,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眸里的火光似乎明亮了许多,神情却变得分外复杂:“我……”

    为何欲言又止?

    我略带疑惑地挑起眉头,他却又别过头去了,我考虑了许久才试着提议道:“折砚楼的登遐司能焚骨成灰,不如……”

    方采舟很久都没有出声回答,就在我以为是他无法接受这种方式时,却突然听到他吐出一个轻飘飘的字:“好。”

    那晚回到折砚楼后,卫珩以侍候笔墨的由头唤我去了谢庭,可我喝了他让图珠端来的安神汤后便在矮塌上睡着了,他案上的烛火则彻夜未熄,本该梦魇的一晚,我却睡得格外安稳。

    清晨一睁开眼,竟少有地见到了卫珩还未睡醒的模样,他静静地趴在书案上,肩头的大氅滑落了些许,我刚想起身替他重新披一披,或许就是这细微的响动,便惹他醒来了。

    卫珩揉着脖子随口问了问我昨夜休息得如何,我自是答一夜好眠,说完便想起方采舟要来折砚楼的事,于是慌忙知会了卫珩一声便跑回去盥漱了。

    再见方采舟时,他的情绪已经发生了翻天的变化,似乎完全好了,这可比受了重伤翌日便痊愈还不可思议。对此我错愕不已,也是从那时起才明白,看上去嘻嘻哈哈、每天都很快乐的人不一定就没心没肺,而表现得率真干脆之人也不一定就像表面上那般干净。

    我一直都知道放眼九州唯有折砚楼的登遐司能真正做到将人骨烧制成灰,但从不曾亲眼见过,毕竟折砚楼回收的死士尸体,从来都随便一焚就是,哪还有人在意什么骸骨骨灰之类的。

    原来再怎么活生生的人,死后经火一焚,竟也只能剩下这么一丁点的灰烬了。

    事毕,我陪方采舟去了承霄塔,他抱着那个小巧的瓷罐伫立良久,最终将里面的灰烬一点点撒进了风里,我一时震惊,阻止不及。

    世人常言“挫骨扬灰”,方采舟这般岂非……

    未等我思索完,便见方采舟取下了身后背着的琴席地而坐,他的指尖轻轻落下,与琴弦碰撞后流泻出一段清幽动人的乐曲,有些像雨后摇曳垂露的竹枝,又像是手心滋滋融化的一捧新雪,那是我听过最干净的琴声。

    他在风里向远方眺望,伸手接住了零星几片雪花。

    “走吧,雪娘,你自由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