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排队进城的人流络绎不绝,延绵数里。
放眼望去,少说也有好几千人,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拉车赶鸡,神色疲惫,随着人流一点点麻木而机械地向前移动。
落日的余晖照在众人脸上,毫无生机,就如这即将落山的太阳一般,活力渐失。
沈络知道,这些人,大都是其他郡的流民。
雍州境内,好几个郡十几个县连年干旱,开始还能买粮度日,到了今年,颗粒无收,钱粮被贪,衙门无力,百姓没法子,为了活命,只能拖家带口的向有收成的郡县流窜。
陈伯架着车辕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
他心下着急,想早点进城去医馆给大少爷看伤,可流民人挤人把城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想就近找守城官兵都凑不上去,根本插不进去。
“麻烦让一让,车内有病人急需进场看大夫。”
陈伯急的眼睛都红了,好不容易到了城门下,可不能在这被耽搁时间。
在他们前面排队的男人,听到这话,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嘴里还嚼着不知名的草根,汲取少得可怜的水分,话语脱口而出,唾液四处飞溅,:
“我家狗蛋才一岁多点,两天就喝了一碗米粥,饿的都叫不动了,谁不着急?”
“就是,就你家着急”
“我老娘发烧躺在板车上半天了,难道就不继续找大夫吗?”
“谁不是需要救命的,要粮没粮,要水没水,这守城官半天才放几个人进去。”
“可怜我的孩子……”
……
陈伯嘴唇嚅动了两下,双眼猩红,却还是没发出声来。
经历过灾年,被沈氏夫夫在流民手中救过的他知道,这些饿狠了的流民有多凶。
看着眼前一张张麻木的脸,他怕,怕这些人知道车内是豫县新上任的县令后,会直接暴LUAN,为了进城求一线活路,。
他更怕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了一口吃的哄抢而上,让少爷的病情雪上加霜。
没有护卫,没有人手的三人,一个老叟,要护着少爷和小姐,一点点意外,都不是现在的境况能承受得了的。
此刻的沈络,在车内刚把文书、户籍、路引等重要的凭据收拢身侧,听到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当下反应过来,这是到城下了。
掀开车帘,映入眼中的就是人山人海的排队状况。
眉头当即皱起,这还怎么快点进城,排队要排到什么时候。
沈邰的病情可耽误不得,她还是不习惯叫眼前的少年为哥哥,称呼他为沈邰。
周边聚拢的百姓看到车内露出一张俊俏干净的小脸,顿时意识到这是个有钱的主,纷纷围上来乞讨吃食。
“好心的少爷,给口吃的吧,孩子几天没吃饭了,再不吃一口就饿死了.”
一个身着短襟,打着赤脚,头发打结成一缕缕,身上满是污垢的妇人,顺着车辕就作起了揖。
“少爷,求求你了,我给您立长生牌,求你给口吃的吧!”
“少爷,给口水喝吧,我奶奶发高烧了,好几天没喝水了,再烧下去……呜呜呜……”
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孩,说着就跪在地上给沈络磕起了头。
一下又一下,小小的人满含期许,仿佛这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络的心,突然就被重重地击了一下.
她生于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目光所致皆为华夏,五星闪耀皆为信仰。
哪怕身为孤儿,也未曾饿到过肚子,顶多吃的差了点,生活的苦了点,但只有有手有脚,总能有方法饱腹。
眼前这一切,让她哑然,那一张张麻木的脸,,或卧或瘫的身形,干裂的嘴唇,青筋暴起的手臂,头大身小瘦骨嶙峋的样子,都让她眼眶湿润。
这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惨!
陈伯在这些人围上来时,已经被吓到了,但他依旧死死挺着并不宽阔也不挺直的胸膛,站在马车车门前,一动不动,挡着欲要扑上来的流民。
佝偻的身影,在沈络看来,无比高大,这是一个把恩情二字深深记在心中,刻在骨子里的人.
一个老叟,面对一众饿急了眼的流民,也丝毫不退让,哪怕抖动的双手出卖了他害怕的心。
沈络智商极高,要不前世也不能十六岁就考入全国顶尖大学,直接硕博连读,毕业又进了全国最好的设计院。
得益于她的经历和职业习惯,在看到这个状况的瞬间后,她就有了考量。
“陈伯,把车厢内吃的喝的全都拿出来。”
随着这声,陈伯才回头看到身后的人,他张大嘴巴,瞠目结舌,“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小姐怎么是男装打扮,她什么时候换的装束。
“别愣着,快点!”
不管什么装束,都是他的小姐!
陈伯从惊愕中赶紧回过神来,等掀开车帘,看到车厢内躺着的人时,又是一瞬间的恍惚,这又是哪来的小娘子,他的少爷去哪了?
等再看第二眼时,才认清,这个男扮女装躺着的人,不就是沈家少爷吗.
胸前的箭矢还在昭示着一切真相,要不是他大小就跟在两位小主子身边,真会被糊弄过去。
来不及多想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姐女扮男装,少爷男扮女装,就听到车外传来小姐的声音:
“大家别急别涌上来,车内的吃食全都分给大家,家中老伯已经去取,决不食言。”
对哦,得赶紧给小姐把东西拿出去,可不能让这些人伤到了小姐。
拿到吃食的她并没有一个个去发,也没有一股脑的散出去,她很聪明,尽管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也知道人在极端状态下是会发癫的。
比如,喝酒上头因口角就捅人的,演唱会因拥挤发生踩踏的,没见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她怕这些百姓一拥而上将马车掀翻,不忍他们饿极而哄抢发生踩踏,她想要的是将不多的食物散出去,为进城开辟出一条空巷,在这个基础上,能救一个救一个,避免踩踏。
说她狠心也好,残忍也罢,人有亲疏远近,在活命前,最先要考虑的是自己。
哥哥危在旦夕,必须尽快进城,能让这些人空出一条道的方法,要么利诱,要么武慑,没有人手的情况下,只剩利诱一条路可走。
尽管这条路可能伴随着其他人的鲜血和生命,但不得不选。
一块块糕点、一包包干粮、一件件衣服……全都被沈络取下包装,分开扔向马车的远处、后方、侧方,独独遗落前方。
人流随着粮食的分散向着四面八法蜂拥而去,这一刻围在马车边的百姓,眼睛就是尺,她扔向哪里,他们奔向哪里。
很快,马车前就成了一带真空。
趁着这时,陈伯反应极快,在与沈络的配合下,架着马车争分夺秒的向前奔去,就怕晚一秒钟,追着捡粮的人就会再次围上来。
等马车前方再次被人流堵住之时,这时的陈伯也学会了,仿照沈络的做法,向远处扔粮,马车前就又空出了一片。
周而复始,短短一里的路,来来回回好几次,两人提心吊胆,身上都被汗打湿了,这才终于走到了城门下。
沈络也长舒了一口气,她其实带了一点赌的成分,万一撒出去的粮,只有少数人去捡,剩下的人还是围上来怎么办。
只能驾车向着城门方向狂奔了,那样也许死在马蹄之下的人会很多,也许她们被一涌而上抢光,也许哥哥……
没有也许,结果终究是好的。
“退后,今日入城已经结束,明日再来!”
守门士兵看着奔驰而来的马车,凶神恶煞,手持长矛,直接怒斥道,大有再往前走,兵器相见之姿。
但马车刚刚冲过来的惯性,使它不能立即停下,哪怕陈伯拉紧了缰绳,堪堪在士兵眼前高抬马蹄,长鸣一声,这才刹住。
士兵一下就怒了,觉得这是对他们的挑衅,差一点,马蹄就踩到脸上了,后退都来不及。
尤其是被马蹄吓到的士兵,万万没想到,对方敢在城门前让马跑这么快,更没想到对方没拉住。
等他缓过神来,跨步向前,抓着陈伯的领口,就要从车辕上拽下来,往地上摔,这摔下去,一把老骨头,不死也伤。
“住手!”,声音清冽至极,从马车内传出,随着这声落下,一双莹莹玉手跟着从车内探出,随后映入眼中的,就是一个极为俊美的公子哥。
全身上下看起来极为贵气,绮罗珠履,缓带轻裘,峨冠博带,气质如兰……
几名士兵相视而看,都明白了一点,眼前的人有可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语气一下子放缓了不少:“这位公子,城门已经关闭,要进城只能等明日了。”
抓着陈伯的人也松了手。
“我是豫县县令,速开城门”,沈络一点也不打算隐藏身份,哥哥危在旦夕,急需进城,没时间在这打马虎,或者藏身份搞暗访那一套。
既然决定了女扮男装暂时顶替成为县令,那她就能很快进入角色,干一行可能不爱一行,但敬业是她的职业操守。
不待众人有其他怀疑的话语,干脆利落的拿出任命文书递了过去。
几人看一眼文书,再看一眼眼前的人,没错,特征年龄各项都对的上,但怎么就看起来这么小,这么弱不禁风,这么矮……
这就是他们豫县新上任的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