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雨意连绵。
今日天格外的暖,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初阳普洒在红墙绿瓦间,随处可见热情的春意。
人们纷纷出门踏青,街市上的摊贩们挂起黄幡子,提着破锣嗓子招揽生意,茶楼酒肆人满为患,街道上偶有个新鲜玩意儿,人群拥簇在一堆哄笑几声。
上京城便是如此,热闹喧嚣。
坐落在上京不知名街市拐角处的许记医馆略显冷清,似乎满京的春意与它毫不相干。
许凝刚开店,仔细洒扫医馆内外,抹灰扫地后,又核对昨日的账目,不时提笔圈注。
一炷香后,还无人抓药瞧病,约莫是觉着晦气的病情会冲淡初春的喜庆。
许凝搬出长凳,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细细琢磨起一张残余药方来,暖融融的阳光爬上她纤细的脚踝,她不由自主地抖动脚尖。
【系统:检测到宿主任务进程缓慢,本系统将再次提醒宿主任务——成为胤朝一品御医】
许凝打了个哈欠,“知道啦,知道啦,能不能换个任务啊,我不想做御医!”
做御医有什么好的,稍有差错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许凝是二十一世纪中医系教授,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中医界权威人士,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她隐约记着自己在工作室中研究药材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醒来就穿到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
原身也叫许凝,祖辈是中医世家,自从原身爷爷去世后,她孑然一身,碎银几两。
好在在上京还有一间铺子和房屋,尚能支棱起来开医馆,穿来已一月有余,日子不算富裕,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穿来后,她意外发现自己凭空多出一个锦囊,锦囊内部就是缩小版的工作室,用意念从锦囊中里取出药酒、药丸、药材,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许凝知道这破系统给的任务肯定不简单。
御医,她的理解是,吃皇粮但危险系数极高的苦差事,若有御医到晚年能四肢健全地告老还乡已是圣上恩典了。
许凝咂嘴,她没那胆儿。
【系统:请宿主立即回到任务轨道,否则本系统将采取强制措施,若宿主三天之后还未回到任务轨道,宿主的下场为灰飞烟灭,倒计时——72小时59分59秒】
“淦,你来真的?”许凝骂了句脏,这系统真野,随时启动毁灭宿主程序。
“......”许凝愤愤关了系统,此刻的心情比嚼了蜘蛛还难受,她还以为摆烂装傻系统就拿她没辙。
等了近一个时辰,无一人进店。
就在许凝以为今日要空军时,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走进医馆。
老妇衣衫褴褛,深土黄色的皮肤,干瘪而多皱的面孔,看起来已年过七十。
来者皆是客,老妇是许凝第一个“客人”。
“阿婆,瞧病吗?”许凝起身,亲和地问道。
问完,她觉得自己问的多此一举,来医馆不瞧病,会是喝茶吃饭?
老妇摆手,眯眼扫视了一圈许凝身后的柜架,“买瓶跌打酒。”
许凝点头,从架上取下一只标有跌打损伤红字样的白瓷瓶递给老妇。
老妇接过药瓶,干瘦的手颤巍巍地摸向衣袋,“多少钱?”
开张的生意,许凝图个吉利,且老妇年龄颇大,她于心不忍要价太贵。
“五文钱,阿婆。”许凝随口报了个价,也不晓得这个价格老妇能不能负担的起。
老妇面色稍显诧异,随后嘴角闪过一丝窃喜,掏钱的动作更麻溜了,怕许凝下一刻就反悔似的。
正当铜钱快落入许凝手里时,另一只粗壮的手臂抓住了老妇。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进门,正死盯着许凝,男人约莫四十岁,长的贼眉鼠眼,面相让许凝无比熟悉。
这...这是斜对门徐记医馆的徐大夫?
这几日许记医馆开业,因为医钱便宜的缘故,抢了徐大夫不少病人,这厮怀恨在心,来寻滋挑事。
徐大夫冷哼一声,呵斥道,“你这老妇莫不是要买这偷来的药酒吧!”
老妇虽爱贪便宜,但一听是偷来的,即刻松了手,药瓶哐当一声砸在柜台上,溅出两滴药酒。
许凝压下怒火,横了徐大夫一眼,“你嘴放干净点,什么这药酒就是偷的?”
徐大夫跑到门口大呼大叫,“许记医馆许大夫偷人药酒了,大家来评评理啊!”
这个热闹起劲,人群飞速地靠了过来。
徐大夫高举药瓶,朝众人吼道,“这许记医馆许凝,偷了老朽的药酒来诓骗年迈老妇,大家给评评理!”
人群里的妇人七嘴八舌,有几个人是徐大夫的铁粉,上前打抱不平。
“看着是弱柳扶风的姑娘,这手脚和心怎么那么黑啊!”一个妇人指责道。
“开不下去就别开,偷人东西自毁名声,断子绝孙!”
“我瞅这姑娘的面相不像是学医的,肯定没真本事。”
众人一言一语快把许凝的名声踩到泥泞里了,更有甚者还往店里丢鸡蛋和菜叶。
徐大夫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许大夫,你给我道个歉,承诺你技不如人,今日的事情我就大发慈悲,不追究了!”
人群里不少人夸赞徐大夫一片仁心仁德。
许凝杏眸微眯,开始正视自己的对手,这老头心眼子是真毒,今日便叫他长个记性,姑奶奶不是好惹的。
许凝恢复一贯的冷静,面无表情道,“徐大夫说我偷了您的东西?”
她不紧不慢地从药架上取出各类药酒,摆成两排,“依徐大夫所言,我这些药酒都是偷的您的?”
“不错。”徐郎中一口咬定,“你这些药酒老朽都有!”
许凝淡笑,手指在高矮不一的瓶身间流连,随意地拿起一枚精巧的雕花琉璃瓶。
“那好,徐大夫来说说这只药瓶中装的什么药吧,既然是徐大夫自己做的,那也清楚药理和其中的药材,请徐大夫一一说明吧。”
许凝的语气柔中带刚,听不出任何情绪。
徐大夫哪里会晓得这是啥药,他拔出瓶塞,凑近细闻,是药酒的气味,可药味陌生,他从未闻过。
人群叽叽嚷嚷,纷纷让徐大夫说清药理,徐大夫顿时心虚,磕磕绊绊地憋出几味药材。
许凝故作疑惑,“徐大夫怎么了,这药酒可是你做的,这么快就忘了?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还是鼻子不好使啊?”
徐大夫脸色煞白,可他究竟也混了几十年的郎中,理不直气也壮,趾高气昂地伸着脖子。
他振振有词,“这不过是普通的跌打酒罢了,老朽年纪大了,有些药材和药理忘记了。”
许凝哦了一声,笑道,“徐大夫说错了,这是双花酒,主要由洋金花,红花和白酒酿成,治疗生发,适用于脱发和斑秃,徐大夫不会连这也忘了吧?”
徐大夫略显尴尬,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附和道,“对对,这就是双花酒,老朽前几日做的,错不了,就是双花酒!”
许凝嗤笑,“哦,是我记错了,这是荸荠酒,由鲜荸荠酿制的,起到清热解毒的功效,徐大夫不会不知道吧?”
许凝重新拿起一枚蓝瓷瓶,“这才是双花酒,徐大夫要不要再闻闻?”
“这...这...你..”
徐大夫犹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鸭——没声了。
众人渐渐倒向许凝这边。
许凝走出柜台,行了个礼,“抱歉,让大家见笑了,看来徐大夫今日是蓄意让我难堪下不了台,请大家评理。”
外围几个有看不过眼的公子给许凝出头。
“这徐大夫老眼昏花啦,是不是你酿的酒都闻不出来啦?”
“医者仁心呐徐大夫,你的老脸都不要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徐大夫你老糊涂啦?”
人群的力量完全偏向许凝这头,徐大夫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蹦进去。
许凝见佣簇的人流,有了来钱的门道,“父老乡亲们,我们许家世代从医,绝无参假,许记医馆五十文包看病抓药,药酒药丸香囊皆五文钱一枚,做的都是亏本生意,药到病除。”
她借机打了波广告。
“徐大夫,我今日便送你两瓶药酒,一瓶双花酒,一瓶荸荠酒,徐大夫不妨回家慢慢区分二者的区别,若徐大夫想向我讨教这两款药酒的做法,我乐意奉陪。”
许凝把两瓶药酒间系了一根红绳,笑着递给徐大夫。
四周一片赞扬声,感叹许凝人美心善,又顺带吐槽徐大夫的医药钱收的昂贵,徐大夫的脊梁骨都快被戳断了,夹着尾巴溜了。
经这一闹,清冷的铺子瞬时红火起来,瞧病买药的人乌泱泱地挤了一屋子。
药酒和香丸均已售罄,许凝端坐在案前,为病人诊脉看诊。
“阿翁,您患的是咳疾,得吃上好几服药才能行。”
许凝撤了脉,埋头记录病情,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每位病人都要记录在册,对症下药。
老翁喀喀地咳嗽,胸口剧烈起伏,一听此话,就强忍咳意。
“没事,咳咳..咳咳...开一副药就行。”
老汉怕贵,觉着大夫提议多开几副药便是要大肆敛财,许凝学医多年,懂得这种心理。
她微笑着合上病历册,“阿翁,今日哪怕给您开上十副药,我也只收您五十文,不过不能一次性开得太多,放久回了潮会失药性。”
老头吃了颗定心丸,大声咳嗽着,嘴里不停念叨着谢谢。
“开业赚个口碑,日后涨价也不会太贵的。”许凝递给老者一张纸片,“过一刻钟来取药,您可以在门口稍作等待。”
老汉上下摸索,从内兜里掏出铜钱,仔细地数了五十文放在柜台上,许凝收下钱,提笔记账。
她狭小的店铺被分为两个部分,由帘巾隔开,这边看诊,那头抓药,门口木凳自取,木凳旁的小书架摆放着医学古籍,供等候抓药的病人打发时间。
里间的药柜抽屉的药材是她从锦囊临时取用的,费力了些,倒省了本钱。药材从普遍到稀有,但凡记录在册,且有货源的,她这里一应俱全。
“甘草七钱,川芎两钱,白芷......”
许凝游走在药柜间,秀眉微挑,快速抓取口述的药材,手中的戥称精确到一厘一毫。
“石斛要研磨成粉,苦杏仁要去皮炮制。”
川贝母是治疗咳疾的良药,起止咳化痰,润肺散结的功效,入药煎服或磨粉冲服皆可。
她拿起石杵,将石斛一点点捣至细碎,然后过筛,再西洋参将倒入碾槽里,纤手握住碾轮两侧,耐心研磨起来,又反复完成此类操作,最后将两种粉末混在一起,装入过滤袋中。
一刻钟后,许凝提了一篓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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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记医馆隔壁巷子的茶楼雅间里,一男一女正喝茶说话儿。
男子戴着帷帽,面纱下一张飞鹰雕梅的描金面具遮脸,隐约可见面具下男子绝美的唇形。
他对面坐着一位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仁音阁的阁主。
仁音阁是胤朝最大的医阁,遍布胤朝天下,医学人才无数,历年来太医院的多数资质老历的太医都出自仁音阁,现仁音阁由第十任阁主之女穆青青接管。
“主上,许记医馆的掌柜许凝,我认为可以纳进医仙大会的花册名单里。”
医仙大会三年一届,由仁音阁主持,会点设在上京,报名参赛者无数,胜出的前三十名可获得入宫培训的机会,若资质过硬,即可留在太医院任职。
男子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敲桌面,“嗯,加上吧。”
穆青青点头,若有所思道,“医仙大会在即,我今夜便命人请许大夫来仁音阁一趟。”
“莫吓着了许大夫,你动静轻些。”
穆青青呷了口茶,笑道,“我做事主上放心,倒是薛后那边不太老实了,近有传言说萧家王朝......”
穆青青话说一半,又哽在喉咙里,只默默放下茶杯,不再言语。
“传言说什么?”
“这...不敢言”
“无事,我就当听闲话。”
穆青青抿唇,低声道,“说皇帝缠绵病榻,薛太后牝鸡司晨,萧家王朝要改头换面成薛家王朝了。”
穆青青面色惶恐,唯恐有人听墙根了去。
男子轻笑,“这些事不是你我决定的,天意若如此,事则不可违。”
许凝这边,忙碌一下午,腰酸背痛。
好在今日挣了几两银子,她打算歇了店去酥宝斋买一份桃花酥犒劳一下自己。
酥宝斋在上京远近闻名,白日里排着长龙,身在闺阁的贵族小姐们也常打发丫鬟小厮来排队购买点心,公子们聚会游玩之时,还会捎上几盒酥饼。
许凝清点药材后,将巴掌大的账本揣进袖中,又把书案收拾的干净整洁,才心满意足地关铺子。
晚风习习,月色如纱。
许凝正落锁,只觉背后阴嗖嗖的,她警觉地转身,心脏病险些被吓出来了。
她身后站了四个小厮穿着的人。
许凝心一惊,下意识紧捂钱包和账本,“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