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

    【你说我们只是宇宙中毫不起眼的小东西,渺小,短暂,一眨眼便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仿若我们从来不曾来过。

    你说万物生灵既无来路,亦无归途。我们本诞生于虚无,亦溟灭于虚无,有的不过一条漫漫的瞬间连接之旅。

    你说我们只不过是无数石头与瞬间碰撞出来的碎屑,本该用一生的宁静来感受孤独。

    然后你说……在风起万物瞬间连接成永恒之时,我们的灵魂会在最狂野的晨星之风中拥吻。】

    .

    寒冬将至,风溪的风越发肆虐,村子里最能抗冻的那群老头老太都已经套上了厚重的大袄子,就连村里那群最扰人的狗子都不时常出来犬吠几声了,瑟缩在自己的小窝里,这本就荒凉的小村庄一下子更显寂静。

    要说李小水的怪癖是在冬天吃雪糕,那李墨云的怪癖就是在冬天穿薄衣服。

    她觉得很爽。可以说是爽极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温度降低一点都该换上更加暖和的衣服,但李墨云不正常,她就爱偶尔在极度寒冷的时候随便套个薄外套出去吹风。

    这一点且不论,关键是她的抵抗力还贼强,但凡换个人这样搞早就生病躺家里了,她不仅没有生病,精神状态还相当好。

    她外表看起来瘦瘦弱弱,随便哪个人一看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她肯定娇弱得不行,经受不了一点风吹雨打,但恰恰相反,她最是能经受风吹雨打,顽强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所以前段时间晚上不盖被子感冒的情况对于她而言才是意外,是不应该发生的情况。

    不过最近确实太冷了,身体抵抗力再好也经不起她这样作死折腾,这两天又开始轻微地咳嗽了。

    不过这样的小毛病对于李墨云而言压根算不上问题,李墨云向来放任其不管不顾,反正过几天免疫系统都会解决好。

    所以此时此刻,当潭影端着感冒药,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时候,她的唯一反应就是逃!

    药这个东西她是真不想喝呀!

    “李老师,这个感冒冲剂是儿童可以喝的类型,不苦的。”潭影笑眯眯地逼近李墨云。

    虽说这个感冒冲剂可能真的不苦,但不知为何,李墨云的身体就是对所有的药都有一股强烈的排斥力。

    而且她对自己身体的抵抗力与自我修复力相当自信,反正最差的情况无非两眼一闭世界不在。

    “李老师为什么害怕吃药啊?”潭影见李墨云如此抗拒,便放下手中的药碗,温声道:“可以和我说说吗?”

    李墨云见潭影放下了药碗,对他的警惕便自然而然降低了些许,允许他离自己更近的距离。

    “你又知道我害怕了?”李墨云偏过头,“啧”了一声,像是相当难以启齿。

    “我以前听一位医生说过,把心中抗拒的事情说出来也是一种有效的治疗方式,李老师不如和我说说,说不定以后就不会那么抗拒吃药了。”潭影认真道。

    李墨云闻言,赏给潭影一个像是看傻子的眼神,那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然后她无语道:“潭影老师,你骗鬼呢?”

    潭影却面不改色浅笑道:“我没骗你。”

    “好好好,我知道你没骗我,”李墨云摊摊手,看着潭影,“反正我要是鬼的话就信你了,可惜我不是。”

    潭影执著道:“我没骗你,我也不会骗你。曾经真的有人这么对我说过,而且我觉得挺有用的……”

    对!就是这副单纯又真诚的模样,这么会有人无需任何修饰就让人觉得他是小太阳?那像是一股自内而外的令人无法忽视也丝毫不质疑的强大气息。

    李墨云看着就火大,本来她可以随意糊弄他,但是每次一看到他这副纯真无害的模样,内心都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罪恶感,严重影响她的发挥。

    李墨云此刻异常想一拳捶在潭影的脸上,让他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公开发光,但急速挥出去的拳终归是偏离方向,一拳砸在了墙上,李墨云的手背指骨处瞬间通红,足以见得这一拳的幽怨绝不简单。

    手上的疼痛很快袭上脑子,李墨云心中的火气更大。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不明所以的人,撂下他就出门而去了。

    潭影还没思考个所以然出来,无法只得就近拿上一条围巾追上去。

    李墨云沿着风溪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潭影就一步不停地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李墨云在一棵大树前顿住了脚步。

    李墨云看着眼前高大但萧条的大树,她自己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何种心情,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睛,自然也不知道她漠然又宁静的眼眸中盈满了多么沉重的悲伤。

    她的世界仿佛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话语是说给这偌大世界的,是说给万物生灵的,是说给自己的,看似她有着最无穷无尽的听众,又似乎她从未有过一个听众,不过她并不在乎,她只是独自一人沉静地说:

    “大树啊,大树啊,既然你的年轮积淀着来自遥远天际的印记,既然你身为当之无愧的历史记录者,你能不能告诉我?”

    死寂的沉默中,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飘落。李墨云目送落叶走完一生的最后路途,像是释然般,声音极低地笑了下,这声笑像是寻常的吐息,也像是不想被人察觉的叹息。

    “不过也真神奇啊,你竟然真的可以如此坚定不移地默默站立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一刻不曾逃离。

    我小的时候你是这个样子,现在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是老样子,你独自站立在这里,就不觉孤独吗?

    要是我也像你这般的话,我肯定早就受不了了,早就发疯了,我一定会抛下一切,我一定会逃走,向着天空,向着大海,向着高山,向着世界最美丽和隐秘的深处,逃离。

    不过那终归是头脑发热的举动,其实只要仔细思考一下就能知晓,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可供我们逃离的地方吗?

    或许,你才是对的,就这样沉默不言地待在原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静静地观察,时空的变化,静静地等待,奇迹的发生。这样,未曾不好。”

    “不过,从你诞生之初扎根泥土至今,从你的根茎连接大地与天空之始,你就沉默无言地见证着这个世界的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你拥有那么多的所见所闻,你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感受深刻与善于沉思,你说,你就从来不曾动摇过吗?你就没想过去看看更加广袤无垠的世界吗?

    知道吗?每次看到你,我都感觉你应该是比之前更加成熟可靠了,可实际上,我根本无法察觉,我并不知道如今的你是年迈还是年轻,是苏醒还是沉睡。

    我也不想知道。

    在我的眼里,你一如初见之时般美丽,和神秘。

    还有高冷,十分高冷,相识多年,你从不回答我的问题。依稀记得曾经某一个冷风瑟瑟的夜晚,我曾发自内心地询问过你——我陪你站立一生,你陪我看星星,好吗?

    人有时候真的会有头脑不清晰的时候,如今看来,我根本陪伴不了你一生,面对拥有漫长生命的你,我也不过就是你短暂的打发时间之趣吧。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毕竟,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也不是我能改变的。

    我不知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晓我的名字,这才是最好的。”

    初冬的冷风在风溪的田野肆无忌惮地狂奔,空气像是急速流动的海水,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卷走人的温度,李墨云却像是毫无知觉般一动不动,一刻不停地凝望着身前的大树。

    她对自己毫不重视,她对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她把那专注又灼热的目光视作虚无。

    天地如此广大,大到我们倾尽数数代代人的生命也看不到有光的出口,更望不见重逢的尽头。

    天地又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她的世界是如此的空荡与逼仄。

    像是虚假的幻梦一般,一碰就碎,了无踪迹。

    她甚至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悲伤与否,她从他的眼眸中看见了她的悲伤,可是……她真的悲伤吗?

    她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她到底悲伤的是什么呢?

    我本知这世界,万般皆浮尘,一切如朝露。寂静死永夜,虚无生荒诞,我亦是尘埃,本就一无所有地来,也终将一无所有地走,然而,然而……

    在风溪最寒冷的风中,李墨云敛下眼眸,一刹那,她竟然有些神情飘忽,眸光四散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寒冷冻红了她的鼻头,她的意识得以凝聚,她轻轻地笑了,无声地,浅淡地,不自觉地,不真实地,像是幻觉地。

    仿佛是幸福的。

    仿佛她真的在尘世获得了幸福。

    然后,她对着大树轻声道: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免得以后我就忘记了。

    我们初见之时,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那一天,我独自走过风溪的田野,清凉又舒适的山风从远方悠悠而来,午后和煦的阳光自天际洒落下来,而你毅然地站立于贫瘠的土地之上,傲然挺拔的身姿,遗世独立的寂静,还有你那青黄参半的五角星形状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晃,像是挂了一树的漫天繁星。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如潮水般迅速倒退,整个世界的温柔与光亮都在你的身上。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忆犹新。哪怕我的心早已不为任何事物所起伏,唯有那一刻,今时忆起,我心震动依然,就仿佛那一瞬间从未经受时光的磨损,也仿佛那一瞬间已然化作永恒。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也问了你一个问题——你的一生都在这里,就没想过去看看世界吗?”

    自世界诞生之初,风似乎就已开始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轮回不止,从古至今,无人能读懂它的言语,没人能知晓它的心情,它与天地万物亲近,却又永远地保持着神秘。

    可此时此刻,田野上的风却给了潭影一种戛然而止的错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刻的错觉,一直沉默站在李墨云身后的他突然出声:“应该是想的吧。”

    李墨云走了一路,潭影就跟了一路,从一开始,李墨云就知道潭影跟在后面,她只不过是,拒绝任何人进入她的世界。

    但在听见潭影声音的这一刻,她却突然侧了一下头,虽然时间极为短暂就又背对着他,并不是那么清晰明了,潭影还是从李墨云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茫然与期待。

    她在等待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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