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孟鹤卿早早便离开了,万绮姳以为他要去上班便也没有多问,何况她自己也要去找马三强谈解约的事。
她本想着能让孟鹤卿陪她同去,若他出面,即便有些难办想必马三强也不会过于为难她,可眼下他刚经历了那般打击,她又于心不忍,不想再因这些琐事烦他。
就先自己去试一试吧,总不能因为有了孟鹤卿便这样时时处处地依赖他。
可话又说回来,不依赖他又该怎么办呢?她一向只是逆来顺受,这辈子做的最见不得的事,也就是从老家里逃出来罢了。
不行,你要学!
她又默默地想着,她知道自己大概无论如何都成不了像顾小月那样了不起的女子,可她又觉得自己应该试试,就算成不了她,能相似一些也是好的。
顾小月,像那样的女子才是配站在孟鹤卿身边的人。
万绮姳觉得,自己虽还未与马三强谈妥,但毕竟已打定主意要离开,故而特意穿了一身竖条纹的过膝旗袍,烫的松松的长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再在后脑用发卡一别,盘成小髻。
万绮姳将自己打量一番,是个良家女子的模样,她很满意。
马三强头一眼瞧见她都未敢认,以为是哪家少爷的太太寻人来了,笑脸都已经堆好了才认出竟然是万绮姳。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怎么说话呢?”万绮姳不忿道。
“要从良啊?”
“嗯。”
马三强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逐渐震惊:“真要从良!”
“嗯!”万绮姳点点头笑着说道,“没想到马经理这样聪慧,一点就通,不是,不点就通。”
哪想到马三强却瞬间翻脸说道:“不行!滚!”说完转身就要走。
万绮姳连忙拦住他说道:“马经理,您大人有大量!”
“万绮姳,不是我说,当初是你欠了我钱!求我给你找个活干!现在好了,活我给你找了,你却借着我的地方勾搭上了你的金饽饽,转眼就要把我一脚蹬开?这合理吗?”
这若是在从前,万绮姳大约也就认了,可今回也不知是因为受了顾小月的鼓舞,又或者是沈经理开出的薪水太诱人,总之她就是觉得不能放弃。
她有个毛病,一紧张起来脑子就不会动,现在也是,可是她想拜托金佰利了,于是她强迫着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不要顺着马三强的话走,她得想一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就这样,她竟然真的就慢慢冷静了下来,而她冷静下来之后,便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马经理,这理不是这样讲的吧?我欠你钱,我何时欠了你的钱?如果我没记错,我欠的应该是金佰利的钱才对,且这钱原也不都是我一个人欠的,有多少张单子上头白底黑字可都是霍臻的笔记,是您说我是软柿子非要拿我作筏子,是还是不是?好,既然当初认了,如今我也不反悔,那您呢?当初帮我找工作还钱,是您思考再三答应的吧?可不是我逼着您应的!五五分成您从我这里抽了多少钱先不算,您自己答应的帮我找工作还钱总不不能不认!如今我那三千块还清了没有?你若说没有还清,好得很,我就把孟鹤卿找来问一问,问问他为何骗我,明明没有还清的钱非说替我还清了!”
“哎!这是我与你的欠账,与人家孟少爷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你那两万多的舞票是怎么卖出去的?难不成他买的是你马经理的舞票?合着您拿我卖钱的时候不说什么,卖出去便说这收益与我无关?我是不会算数的,就只知道我统共欠了你们金佰利三千零九十块钱,如今连还账带卖舞票总共还了你们金佰利两万三千零九十块!”
“这钱可不是这么算……这钱得……”
马三强还要说,万绮姳索性截住他话头说道:“你别跟我算,我又不会算账听不懂!况且我如今与你翻了脸,你说什么我也不信!真要说就干脆到东家面前说去,反正我欠合同也是签给的东家不是签给你马三强!”
“你……你这……你这就是不讲理。”马三强嘴上还在逞强,心里到底是心虚,万绮姳口口声声吵着见东家,可金五爷那里他是万万不敢对质的,就不要说他与万绮姳欠的这份五五分的合同不能让五爷知道,若万绮姳提前那三千块,那他平日里借着收账中饱私囊的事就都漏了。
“我就是不讲理,你要是委屈就陪我去找东家理论!”
“东家是什么人物,你相见就见?”
“我见不了,鹤卿见不见得了?”
万绮姳虽然搬出了孟鹤卿但马三强还是犹豫,他们心里都知道,有钱人家男子的心,能有几分可靠,进展打得火热,明日便不见了踪影,比风都难抓,比水都难留。
可万绮姳却又说道,“他如今爱我爱的神魂颠倒的,你猜他肯不肯为了我同你争这一口气?我还真想试试,试试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马三强终于还是决定对让。不犯于,为了这点儿面子上的事不犯于。
他想,她不过就是想趁着孟鹤卿还热乎,趁热打铁,忙着抽身,大抵也就是为了图个干净的背景,好嫁到孟家去。可这样的事他见的多了,大户人家的姨太太是谁想做就能做吗?况且孟家从来就没有姨太太。
这万绮姳是猪油蒙了心,尽想着捡着高枝去,回头有她哭的。
他又想,若将近她再回来求他,就是磕碎了头,他也未必会再答应了。
“成,您如今可算是今非昔比,我惹不起您。您要解约,解便是了。我祝您年年岁岁,风姿不减,松柏长青!”
万绮姳再傻也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她才不在乎呢,什么好话坏话的,她听得还少吗?如今能解约,她就已经是胜利了。
临把合同还给她时,马三强又在犹豫:“照理说,这违约是要赔钱的。”
“好啊,那你带我去见东家。”
马三强顿时拉长了脸:“离了见东家你不会说话是不是?”
“是,见不见呢?”万绮姳含笑道。
“不见!不用!什么赔偿不赔偿的!相识一场,当我送你了!”马三强说道,脸上可没有半分好颜色。
“那就多谢马经理了,以后有什么好事,我也不会忘了你的。”她笑道。
马三强愈发不爱搭理她,还好事,能有什么好事,最多也就是她与孟鹤卿的喜酒罢了,八字没一撇就憋不住显摆,他才不稀罕!
从金佰利出来,万绮姳想到因今早孟鹤卿出门走得急,也没问他中午回不回家吃饭,原本要是在从前,直接在金佰利打个电话就行了,可如今她又刚与马三强吵了一通,也不好借用电话。
好在这里离医院也不是太远,她就去医院门口等他下班。万绮姳是这样打算的,也是这样做的,可才到门口竟刚好看到梅生开着车停在医院门口。
万绮姳还奇怪,照理说孟鹤卿早就该到了,怎么梅生此刻才开车过来,紧接着便看见梅生急匆匆跳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去搀孟鹤卿,而孟鹤卿是捂着头下的车,脚落地的时候还晃了两下。
“鹤卿!”
万绮姳刚走近一点便吓了一跳,孟鹤卿的头上脸上全都是血,连同衣服的前襟上也都是。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孟鹤卿垂着眼睛阴沉着脸,万绮姳觉得他大概是觉得有些狼狈。
可她是顾不上他的这番心思的,赶紧抽出帕子按住他头上的伤口。
“姳姳,你别担心,我没事。”他又说道。
“我知道,我信你有数。”尽管如此她还是扶着他,又说道,“头上血管多,打破了就是看着吓人,实则不见得有什么事,人的脑袋硬着呢,这些我都懂。”
他本想安慰她,却不料想她竟然全都知道,不禁看她一眼,却又想到自己这副模样应当是有些吓人,便又把目光收回来。
可她又说道:“没事归没事,也还是疼的。”
孟鹤卿自己就是外科,加之额头上的口子也不算大,回到办公室让自己同科的同事缝好又包扎起来,脸擦干净看起来也就没什么事了。
万绮姳这才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梅生便替孟鹤卿答道:“可别提了,少爷本是好心便说带着些钱去看看那家人,不料竟把我们撵出来,还打了我们一顿。”
“你去看他们了?就你之前说你动手术的那家人?”万绮姳问。
“嗯。”孟鹤卿轻轻点点头,“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听说有人不听劝去找打了?”顾小月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见到万绮姳时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你们一起去的?”
“没有,我来找他。”万绮姳烦。
“我说呢,这说种冒冒失失的事也不应是你能做出来的。”
“我……”
然顾小月也没留给她什么解释的机会,就只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