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衙,派去盯梢何家的衙役面色焦灼来报,“大人,何家昨晚有异。”
裴谙棠听闻孟歆儿的事后,面色一沉,即刻换上官服,带着人匆匆赶往何家。
刚进了何家大门,府上一派死气沉沉,只见几个高瘦的家丁齐刷刷低着头。
叶氏正在庭院中来回踱步,手中的锦帕被掐出一道道褶皱,恶言道:“蠢货!你们都是死人不成?高墙大院里,怎会让人给跑了?”
她昨晚抓到孟歆儿与薛元普的私情,隐约知此事不简单,本想今日一早告知官府,没曾想一夜之间就让人给跑了。
今早一位丫头进去送朝食,发现柴房门虚掩,推门进去一看,只见里头零散铺着几只草垫,却已不见孟歆儿的踪影。
公堂之上,薛元普昨夜被五花大绑打了个半死,此时缩在一旁一丝也不敢挣扎。
此人流连坊间,是个不着四六的混子,更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之徒,一到堂上当即什么都招了:“我与孟歆儿一个月前相识,起初见她打扮艳丽,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于是我便刻意接近她。与她一来二去相熟后,她便与我谈心,说起何老爷待她动辄打骂,问我能不能带她走。”
“我一时财迷心窍,就哄骗她偷何家的钱财出来再做打算,她果真就拿了好些钱财出来给我。可何老爷突然被害,我怕事情闹大惹祸上身,昨夜来正是想与她一刀两断的,大人饶了我罢,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我再也不敢了。”
裴谙棠高坐堂上,冷声质问:“钱财呢?”
薛元普眼神闪烁,唯唯诺诺道:“多数都、都被我挥霍了。”
听他这样说,叶氏这下一口咬定她的镯子就是被孟歆儿顺走拿给这个奸夫了。
她指着薛元普道:“挨千刀的混蛋,你们竟敢偷到我头上来,我的镯子呢?!”
薛元普心中茫然一片,猛的摇了几下头:“她除了拿了银子外,还拿了许多古玩字画让我拿去当铺当了,首饰虽也有几件,但都是些耳环发簪,未曾见过有镯子啊。”
叶氏争辩:“你还敢说不曾见过?!”
“夫人可去富源当铺问,我是否当过镯子。”
“你若私藏,又或许是被那个贱人私藏呢?”叶氏依旧紧逼不放。
眼看她要冲上去,裴谙棠让人按捺住她。
他先前一直想不通,那日去何家问话,孟歆儿为何表现得神色慌张,如今倒是有了两个猜想。
其一,孟歆儿这段时日一直在府上搜刮钱财拿与薛元普,府里上下皆言她为人胆小,此番她做了亏心事,又逢何济延突然身亡,这才神色惊慌。
其二,何济延临死前歇在她房中,是以她所有的供词皆作存疑。假若是她偷取钱财一事被何济延发觉,怕他会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所以才壮胆不知用何方式投毒杀了何济延。
因为杀了人,又加之她本身胆小,所以才神态慌张。
但这些都是猜测,孟歆儿如今人不知所踪。
且说叶氏的镯子,到底是不是她偷拿的如今也不得而知。
那晚在孟歆儿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失踪的她与死去的何济延,还有一人也可能撞见一星半点,还是那个夜间奉茶供词漏洞百出的阿五。
听薛元普之言,显然不是第一次在后院与孟歆儿私会,何府的后院荒芜,只有几间破柴房,寻常连丫鬟小厮都不曾去。先前他们也皆未被人撞见,可为何昨夜刚巧叶氏就带人去捉奸。
裴谙棠抬头又问叶氏:“夫人,昨夜可是有人告知你后院之事?”
叶氏听了一愣,点头道:“是,是我的侍婢盼丹,她昨夜去厨房送食盒,说是看见了孟歆儿鬼鬼祟祟往后院去了。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妥,她怎会无缘无故跑去后院。我带人匆匆去抓,就怕她掩人耳目行些咒人的巫术,没曾想竟抓到了她与人私通!”
“盼丹姑娘在何处?”裴谙棠忽地想起,初次去何家问话时好似见过盼丹,正是那位脸色苍白为众人奉茶的丫头。
“她……”叶氏一时结舌,她如何也没想到会扯到盼丹身上,“盼丹跟在我身边七年,身子一直不好,我念她服侍多年,放了她的身契让她走了,今日没见到她,许是一早就走了。”
“她独自一人走的?”
“她与妹妹盼青情深,定是两姊妹一起走了。”
“盼青?”裴谙棠未听说过盼丹还有个妹妹。
叶氏道:“这两丫头一同买来的,盼青那丫头做事毛手毛脚,我嫌她愚笨,便打发她去了谭颂院子里。”
“夫人镯子不见的当天是去了大元寺。”裴谙棠顿了顿,仿佛抓住了一丝首尾,问,“盼丹那日可是跟着夫人一同去的?”
叶氏低头思忖片刻,定神道:“没有,盼丹那日风寒头疼,我怕过了病气,便未曾带她去。”
说到这,叶氏突然眸中一闪,“大人您是说,是盼丹这丫头……不可能啊,她跟了我许多年了,为人老实忠厚,最是手脚干净的。”
裴谙棠现下也不知,盼丹两姐妹究竟有没有问题。
但这二人为何偏偏择今日一早走,恰巧孟歆儿也是今日一早失踪。
何济延的死到底与孟歆儿有没有关系,她如今又去了哪里。
阿五漏洞百出的供词又是在隐瞒什么。
还有盼丹和盼青两姐妹的离开到底是不是巧合。
与这一切能扯上关系的人,裴谙棠即刻便派了人去何府传相关人等来县衙。
正午时分,何府的一处偏房内,阿五正急切地收整着行李。
不多时,他背着包袱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绕过了一路走过的小厮,四下张望下来到府上的后门。
后门通往一条长巷,裴谙棠先前便派了人暗中盯着何家各门。
破旧的门闩发出摩擦声响,阿五手心沁出了汗。
他摸索一阵后终于缓缓打开门,一只脚踏出时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可下一瞬就被几个人死死按住。
包袱骤然沉声坠地,里头几锭碎银子散落脚下。
人被带到公堂,阿五垂下头,依旧强硬辩驳:“小人家中母亲重病,今日正是想归家探亲。”
叶氏却摇头道,“我怎的不知此事?”
“你不曾告知家中主人就擅自归家?”裴谙棠毫不留情厉声道,“你若问心无愧,为何又要匆忙从后门走?”
阿五缩着身子,对上他的眼神又匆匆闪烁而过。
若说先前只是猜测,那裴谙棠现下料定,这个阿五一定隐瞒着什么事。
见他心绪摇摆之状显露于脸上,裴谙棠逼问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若知情不报,耽误了查案以至于凶手潜逃,照样罪责深重。”
阿五被这一吓,面色煞白,伸手擦了把脑门淌下的汗珠,终于道出了实话:“大人恕罪,小人先前一直有所欺瞒。”
果然如此,裴谙棠示意他继续说,“如实招来。”
阿五回忆着当晚的事,“那日恰轮到我当值,小人刚进了厨房,就不知怎的倒了下去,一直到第二日卯时被何管家发现,才叫醒了小人。”
裴谙棠听闻身心俱惊,阿五居然瞒着这般重要的线索。
他略带怒意斥道:“你当时为何不说?!”
“小人、小人也没想到老爷第二日就死于非命,小人怕如实说出到头来会牵扯到小人。”
事发后,他彻夜难安,为怕受牵连,便暗暗在心中默念好了供词。
加之这几日官府的人没再上门问他,他以为平安无事了,可今日因着孟歆儿的事一闹,听闻官府又请人来问话,他情急之下才打算仓皇逃走。
“也就是说,那日你并未亲自把茶送到何老爷手中,甚至那晚都未亲眼见到过他?”
“是。”阿五弱弱地点头肯定。
裴谙棠手指轻捻,顺着阿五的话一路往下思忖。
阿五当晚的差事是负责给何济延奉茶,而有人又用手段故意令他昏迷,那么此人就很有可能就是毒杀何济延的凶手。
当晚正是夜色浓重,这个凶手若是冒充阿五给何济延奉茶,何济延极大可能察觉不出。
是孟歆儿吗?可她是如何分身乏术,让何济延不发觉的情况下去了趟厨房打昏阿五。且若是她想害何济延,趁人酣眠之时下手不是更快,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引人耳目。
她若真是凶手,也绝不可能是用这种方式来害人。
再说到那杯茶,裴谙棠眼前浮现的是滚落至脚步零碎的瓦片。
这一切……
“还有一个人,万妍,府里皆知她得了痴症,我适才四处去探查了一番,问了万氏的贴身丫头玉练,那丫头说叶氏善妒跋扈,曾要把万妍扔进井里,万妍乃是被叶氏之举活活给吓成这般。后被谭颂所救,这才免于灾祸。”
谢临意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流转,叶氏善妒,曾欲迫害万妍,谭颂赶来救了万妍,这两人应是关系不错。
茶盏被打碎是因为孟歆儿惊慌之下撞了谭黎的手,而让她如此惊慌的,是万妍突然闯进来高喊鬼神之说。
这都是巧合吗?
万妍已突发急症卧床不起,陈迁等人只带来了谭颂。
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缓缓走上堂前,来人不徐不疾,虽未施粉黛,但憔悴之下容颜却依旧清秀昳丽。
问起盼青时,她声色依旧带着几分疏离清冷,但又不失从容自若,“盼青是我的丫头,我听闻她姐姐多年的病大好,夫人又善心,有意要放她们走。虽说舍不得,但心中也不忍拆散她们姊妹,还是松口让她随着盼丹去了,今日就不见她,我猜许是今日走的。”
裴谙棠又问起何济延被害前一晚的事,谭颂皆言在房中早早歇下,话语神情也安之若素。
“那你与万妍,你们先前关系如何?”裴谙棠问。
提及万妍,谭颂忽地一滞,眼中流露的哀戚冲散了往常的清冷,“万妍姐姐待我如姐妹一般,人也是极好的,也不知是做了何事害夫人憎恨。”
说到这,她朝叶氏的方向冷眼一瞥,叶氏自知自己做的事,低下头默不敢言。
谭颂又继而道:“竟要置人于死地,那日我听闻动静,赶到拼死相互这才救下了万妍姐姐一条命,可她受惊过度,夜夜梦魇,活活吓成了痴症。”
公堂之上,叶氏还是有所忌惮,只能悻悻低头站在一旁。
盼丹姐妹与孟歆儿下落不明,这几人身上依旧有疑团未解。
裴谙棠抬眸,漫天凝重的乌云如心中积压的疑虑,阴沉的让人看不清天光。
“去追查那三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