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宁于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贺逍。
她接了个活,没什么眉目,想着来现场暗访找点线索和思路。的确使了点小聪明,但都是正常范围内的。
护士长觉得她先是骗人,又是偷偷录音,鬼鬼祟祟肯定不是好人,所以才要报警。
那些录音其实是和病人家属的瞎聊天,内容不会公开,只是内部参考使用。
当然,如果他非常坚持的话,她也是可以删除的。
向宁非常友好地补充道。
贺逍有一阵没有说话,向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埋头喝茶。
不一会,贺逍抬手给向宁的杯子里续上了茶水。
“我记得,你不是这个专业方向。”贺逍顿了顿,“做这类案件的话,不会危险吗?”
向宁愣住了。
医生的思维也这么跳跃吗?
那天不过闲聊,他居然还记得她是什么方向。
向宁支吾了一下,表示的确如此,但是领导寄予厚望,她只能克服万难,也不排除后期会和其他律所合作一起做这个case。
贺逍看了她一眼,“你向来这么拼。”
“算了。”他好像做了一个决定,“一码归一码。医疗贿|赂是大事,也是我们院严厉打击的对象,我会内部自查,如果有任何信息,在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和你共享。”
向宁也不知他是客气还是真心,只好连连点头言谢,并表示贺主任宰相肚里能撑船,乃真君子也。又再接着小口喝茶,心想这吴老的茶还真不错。
贺逍闲闲笑了一下。“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和路医生道个歉,你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向宁咳了两声,赶紧说那是自当,事从权宜,她本来就很不好意思。“只是那张墙上正好贴着路博医生的照片,我随手一指就说是他朋友了。”
看贺逍没什么表情,她又找补了一句,“如果墙上贴了你的照片,那我肯定会说我是你朋友的。”
贺逍眼神动了动。
“真的!”向宁一脸诚恳。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外面是路博的声音,“老大,是你要冰袋吗?还有刚姚院打我电话了,问我怎么回事……说他现在过来。”
贺逍出声,让路博进来。
“这是路博,我同门师弟。”他朝着向宁介绍,伸手接过冰袋。
“这是向宁向律师,”贺逍顿了一下,“是我的朋友。”
向宁抬了抬眉毛……他们这算是,刚交的朋友吗?
“咳。”她站起身,“路医生,幸会啊。那个……前面的事很抱歉,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如果有的话,我会帮忙澄清的。”
路博嗯啊了一会,他就知道今天右眼皮跳是有原因的。低着头应付着说没大事,大家也都知道是误会了。
贺逍示意向宁坐回去,把冰袋敷上她的右脚腕,看了一眼路博的表情。
“小博,我也替向律师给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有什么后续,我会亲自帮你处理。”
路博大惊。
他哪里见过老大摆出过这副姿态,连连摆手说无事,既然都是朋友,那都是误会已经解决了,哪有什么原不原谅的问题。
贺逍点头。
转头跟向宁说,小博是自己人,以后如果她来找他,他一时不在的话,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找小博。
说的向宁和路博同时腹诽疑惑,她能有什么事情来找贺逍呢?
贺逍接着吩咐小博:“你去跟影像科的老刘说一声,我一刻钟后带人下去拍片子,让他安排好。另外,下午的查房我就不去了,病人你都知道,你处理好。”
路博一口答应,“老大,你的确多少个小时没合眼了,赶紧先休息吧。其他事交给我们。”
路博走了以后,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你别陪我拍片子了,”向宁知道他肯定很累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本来也不严重。”
贺逍看了她一眼。
“我答应过的事,自然要做到。”
向宁叹了口气。
对C院心胸外科的查探工作,今天算是彻底泡汤了。
很快,万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操手术刀”的贺主任,亲自陪着一个娇美女子拍X光片,又亲自开车送人走的事,一时传遍了C院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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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畔的高层公寓下,吹着四月的凉风习习。
贺逍把车停进地库,徐徐走下车,打开副驾的车门。
向宁担忧了一个下午。
从C院影像科一出来,贺逍就说她腿脚不便,坚持要亲自送她回去。
向宁解释自己是开车来的,贺逍点点头,说只要她没意见的话,他来代驾。接着也不容她拒绝,一脚油门送她回了律所。
向宁一路上总算想明白了,贺大主任肯定是以作陪之名,行“监视”之实。怕她趁人不备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干脆把佛送回西天了事。
“谢谢贺医生。”她虚虚扶着贺逍的手臂,从车里出来,“贺医生你快回去吧。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我很不好意思。”接着她又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给他微信转账,“打车费我肯定要给你的,上次还你的钱你就没收,这次一起补上哈。”
说完她就等在那里,示意贺逍赶紧拿出手机点接收。
贺逍不动。
向宁接着催促:“贺医生,你就收了吧,真的不要和我客气。你这么忙,我还麻烦了你大半天,这都是应该的。”
贺逍闻言,笑了笑:“我这么忙,你还麻烦我这么久……”
“是该请我吃饭的。”
……?
向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额,贺医生,我今天……”她正想着用什么理由婉拒。
“不过今天就算了。”贺逍看着她的脚说,“向律师还是先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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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C院,贺逍倒头就在值班室里睡下了。醒来已是晚上11点多。
翻出手机一看,有个猫猫头像的未读微信:“贺医生,你到了吗?”。时间显示是晚上19点10分。
贺逍沉默了几秒,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向宁还以为他按错了。只是响了很久也没挂,她只好犹犹豫豫地接起来。
“喂?”耳机里传来软软的声音。
“……是我,贺逍。”
“……我知道。”
向宁眨了眨眼,这是微信语音电话,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我之前就到了。后来……没有看手机。”
“哦哦,好的呀。”
沉默了几秒。
“不好意思,我不会打扰你睡觉了吧。”贺逍又看了一眼时间,记得她有晚睡的习惯。
“不会,我睡很晚的。”向宁果然如此回答。
“嗯……对了,你的片子出来了,没什么问题。放心吧。”
贺逍捏着老刘派人送到值班室的X光片,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
“……那就好,谢谢贺医生。麻烦你了。”
“不会。”贺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不用觉得麻烦。今天这件事我也会给你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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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逍的交代来得很快。
上下排查整顿了一周内务,他确信传闻只是传闻。于是打了通电话给向宁,简单说了他的结论。向宁好似早已知道这样的结果,没有多作询问,虚虚感谢了几句,说其实这个case已在和其他律所合作,她不再负责这方面了。如果后续还有信息,她可以替他转达另一位负责律师。
贺逍对此当然没什么兴趣,那边又好像很忙的样子,就也没有多言,这通电话便结束了。
也是,眼看五一将至,律师在节前总归是忙的。
C院作为前部队医院,自然管得严,风气正。只是之前的确有过一位医生和医药代表来往的传闻,是感情官司,那位医生的职级也低,没那个能量给医院进行利益输送,而他本人也早已离职。
话虽如此,姚院还是觉得,这次发生在心胸外科的插曲正好查明了他们的漏洞。法治建设可是大事,马虎不得一点,C院更要在全市上下起到先锋模范作用。姚院便在院领导层提议,在全院好好搞一搞普法宣传,再加强一下大家的法治意识。
前些日子吴老身体有些不适,如今刚大病初愈,干劲十足。
吴老觉得姚院的想法正好是个契机。尤其近年医患关系紧张,医患矛盾加剧,不如就请个法律专家,给大家做做讲座,提示点法律风险和注意事项。
不愧为C院的终身名誉院长,吴老雷厉风行,请到了一位听说是业界贤达的资深律师,坐镇主讲第一期医患关系研讨会,要求几个关键科室的中青年骨干医师必须到场参加,其余医生护士鼓励参加。
这日。刚准备按电梯的姚院看到贺逍还笃悠悠在科里巡诊,赶紧叫住他:“一会三点半开始,别迟到了啊你。”
“我就不用了吧?”贺逍蹙眉,“手头有两个复诊要看。”
开什么玩笑?你不参加……怎么服众?怎么带队?!
这么简单的复诊交给下面的人就行,你带上个本子,好好记笔记!
真是越老越固执。
贺逍笑着摇头,把病历交给当班医生,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慢悠悠走去电梯。
吴老一呼百应,偌大的多媒体厅今日居然座无虚席。满满当当来了八九十号人不说,不少年轻实习医生和护士还站着旁听。看来医患矛盾问题,大家确有切肤之痛。
向宁一看这阵势有点傻眼。
不是说好的,“小班授课研讨会”吗?吴大院士是不是对“小班”有什么误解?
“哎……这位小姐,您是?”
门口负责签到的行政科副主任拦住了向宁。是迷路的病人家属?不对……看这样子,可别是医药代表啊,那可得拦在外面。
“你怎么来了?”
眼前略过一道倩影,贺逍停了停。
向宁一回头,居然看到已小别半月的贺医生,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贺逍一顿,他在这工作啊……
低头笑了笑,“今天有专家来讲医患关系法律风险,我来学习一下。”
“哦,”向宁点点头:“我就是专家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