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三十六年初春,大雪纷飞的隆冬刚过,应是惠风和畅的天气,而皇城的五更天,随大雁飞来的初春还寄遗着那一股刺骨的寒。
裴曦站在金銮殿外,长袖下的小手捏住斗篷边角,将肩上的斗篷轻轻向中间合拢,嘴角打了个冷颤。
宫女太监们皆低着头站在旁边,仿佛并未感到寒冷。
四周安静如哑,裴曦一双丽眸凝着高高悬挂的门匾,龙袍下的脚轻微跺着小碎步,斗篷内小手紧紧的搅在一起,搅的指尖有些泛白。
“皇上,该走了。”
掉队的李嬷嬷赶上来后,便看见自家皇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站在原地不动,愣愣的望着金銮殿的门匾。
调整呼吸后,温声提醒。
听见声响,裴曦眸中带着惊色看向身后,转身一瞬,脚步不自觉后退半步,看清来人是谁后,握拳的手仍未松。
面上扯出一道微笑,双眸柔柔的凝着李嬷嬷,“知道了,嬷嬷。”
裴曦抬脚跨上台阶,手指捏住衣袍,却猛然发觉往日落地的碎花裙装早已换成了玄黄龙袍,不必担心长长的裙摆将她绊倒。
随及将手放下。
李秀琴站在下面,望着一步三停,走得极其缓慢的帝王,不禁陷入沉思:他不该是这样。
少年帝王转身回头,与她的视野相碰,二人四目相对,李秀敏笑笑,抬手示意他向前走,
她的察觉没错,现在皇帝的身躯里早已换了一个人。
裴曦轻轻咬着下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藏在斗篷下泛白的手扣在一起,千千思绪绞乱,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她落个水就换了个身子。
她明明记得正在参加昭阳长公主的举办的宴会,怎么……
就突然到皇宫了……
陌生的房间里,一件龙袍挂在衣架上,铜镜里陌生的容颜,生疏的嗓音,都在告诉她,她变了模样,甚至成了一朝皇帝。
其实裴曦是见过她现在模样的主人的,裴曦原是丞相嫡幼女,偶有被邀进皇宫赴宴,曾见过皇帝几面。
印象中皇帝不太爱说话,经常匆匆一瞥后便会离开宴会。
很快,她便踏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现状不容许她继续想,她得先考虑此时的问题。
她要上朝了!
若是让她弹琴作画、吟诗作秀,她倒还能勉强与人论上一论。
可这上朝嘛……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殿内大臣们低声议论着,裴曦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进。
她挺直腰板,目视前方,来掩饰心底的慌乱,迎着大臣们的目光向前方龙椅走去。
金光闪闪的龙椅马上触手可碰,她一掀衣袍,转身坐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下大臣们乌泱泱跪在地上,殿中回响着大臣们齐声朝拜的声音。
嗓子有些干涸,裴曦咽了咽,小嘴紧紧的抿着,强压镇定,学着曾经见过皇帝的模样,作声道“起来吧。”
大臣们起身后,裴曦心中唯一庆幸的便是原皇帝本就寡言少语,应不必她说些什么吧!?
没事的,没事的!
她心中自我安慰,以缓解紧张慌乱。
“启禀皇上,近些年我朝大旱,收成寥寥无几,百姓家无食粮,饿殍遍地,可箬贵妃其弟林县县丞林冲,拿着朝廷俸禄,受命发放赈灾之粮,竟中饱私囊,下放粮食竟还没有原来的十分之一,百姓怨声载道,此等阳奉阴违之人,还望皇上严加处置。”
说完,便跪在了地上。
他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后,裴曦原本脑中懵懵的被他震的一激灵,也对他说的有些感悟,这林冲就是画本子常说的贪官吧!
裴曦最讨厌的就是欺压百姓的贪官,但养在闺阁中的她一直以为贪官只有话本上才会有,原来现实生活中也会有,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你想如何严惩?”裴曦微微探头,轻声疑问。
“回皇上,理应按我朝律法所行,还望皇上秉公处理。”
裴曦娇养闺中十六载,连世上有贪官污吏都不知,更何况法律条款了,不禁泛起难来。
“此事稍后再议。”战术性后推。
韩与跪在地上,以为皇帝是因为箬贵妃,而想放那贪官一马。
他本就是个五品小官,自知此次状告箬贵妃之弟,便是冒着乌纱帽掉落,身家性命的一场赌博。
身边好友妻妾皆劝告他莫管闲事,可若百姓都状告到了他府上,他还蒙住自己的双眼,让自己当个睁眼瞎,那便真真是对不起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跪在地上,大声道“还请皇上莫因为箬贵妃而对其宽容放过,请皇上秉公办理!莫要沉迷女色!以国事为重,严惩林冲。"
说到沉迷女色,裴曦面颊有些泛红,长这么大,还真没人劝过她不要沉迷女色。
虽说他说的是原皇帝,并非是她裴曦,可现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她啊!
紧接着她便有些困惑,坊间确实有传皇帝极恋女色,常醉倒在后宫妃嫔的温柔乡,甚至有传言说皇上许诺众多妃嫔江山为礼,望妾一笑。
往日裴曦听着当个笑话,并未在意,没想到如今自己竟被当众劝起莫要沉迷女色。
真是世事无常啊!
可皇帝明明是个女儿身啊,今早裴曦特意看过,虽说胸部被勒的有些小,但是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子。
沉迷女色的皇帝竟是个女娇娥!
她是如何让后宫妃嫔皆帮着她隐瞒身份的?外界并无一丝风声指出她可能是个女子,若非裴曦在这具身体里,她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下方那名上奏的官员仍跪在地上,其余大臣们皆低着头,没有插嘴。
“爱卿先起来吧,此事我们改日再论。”
“皇上若是不给臣回复,臣便在此长跪不起!”
唉~敷衍不过去啊!
莫不然让我现在就处死那个林冲,可是要给他怎么个死法啊,绞杀?毒杀?斩杀?
中饱私囊应该是个什么死法啊!罪名祸及不祸及家族啊!
这个皇帝好难当啊!
正在裴曦陷入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余光扫见了一人。
是父亲!
她眼中冒出盈光,内心激动万分,坐在龙椅上的身子总想站起身扑到父亲的怀里,委屈的叫一声父亲,想让父亲安慰哄哄她。
可是她不能,努力压制住自己后,她语声微微有些发颤,看着自家父亲,缓缓道:“裴丞相有什么见解吗?”
裴兆荣愣了一瞬,随后向中间跨一步,抬头回道:“但凭皇上做主。”
往日旁人老是叫父亲老狐狸,裴曦还曾为此气恼过,父亲脾气那么好,人又那么老实,为什么会有个外号叫老狐狸呢。
现在裴曦悟了,这可不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吗?凡事听皇上的,这马屁拍的,拍到自家女儿身上了。
“丞相有话直说便好,我……”意识到说错了话,裴曦立马改嘴“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裴兆荣心里有些慌,赈灾之粮不经他手,为何会问到他?
面上却侃侃而谈:“回皇上,臣认为应先查查纪大人所言是否所实,查实之后再行惩处之事也来得及。”
果然还得靠父亲,“便依丞相所言,纪大人也快起来吧,若查实你所说无误,朕必将严惩不贷!”
“是”站回原处。
“各位可还有事?若……”
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破:“启禀皇上,臣有事奏。”
裴曦重振旗鼓,“说吧。”
“宫中修筑宫殿所需些银两,还请皇上特批。”
“n……”裴曦还未发出一个音,便又被人打断。
“回皇上,近些年因为天灾、边关军费高昂,户部已没有多余的金银钱财给李大人修筑宫殿了。”
回话的是户部尚书孙远,裴曦认识,和父亲很是要好,经常在府上能看见他,不过他喜欢和父亲拌嘴,对她倒是不错,经常给她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面对往日和蔼可亲的孙叔叔的话,裴曦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转眼看向熟悉的身影,“丞相有什么建议吗?”
这……裴兆荣心中更加不安了,怎么这事也找他,他到底干了什么惹人眼的事,让皇上今日两次询问他。
这次他小心翼翼道:“宫殿不可不修,让户部挤挤,凑些?”
“哼!筹些?说的好听,丞相大人怎么不自己缩缩水,给李大人凑够修筑的钱啊!"孙远一脸嫌弃的瞥向裴兆荣。
“你……”
看着父亲气的发红的脸,裴曦扶额,怎么忘了这俩人关系虽好,但是是互相拆对方台的好啊!
不管了,孙叔叔虽好,但是也不能让父亲吃了亏,“那便各位大臣给孙大人集资筹够修筑的钱吧!”
孙大人“皇上,我不……”
“孙大人无需多言,此事便这样定了,你需要多少钱,后续跟各位大臣说说,你放心,各位大臣一定会给你凑齐的,不会看着你无钱可修的。”
孙大人欲哭无泪,他只是想要些钱,可是并不想让大臣集资啊,他们一个个不还得恨死他啊!
不知名大臣:“皇上,关于树木种植问题……”
“丞相有何见解。”
“皇上,关于军事战略问题……”
“丞相有何意见。”
“皇上,关于……”
听丞相的!
听丞相的!
就依丞相所言。
听丞相的!
经过好长时间,这朝总算散了。
朝散后,许多大臣纷纷过来给裴兆荣道贺:“恭喜丞相得皇上重用啊!”
“恭喜啊!”
裴兆荣一脸懵,他也不知道皇上今日怎么何事都要问一问他什么意见。
随意附和“不敢不敢。”
笑脸祝贺中传来一声嘲讽“哼,老狐狸!”
孙远也没指望他回什么,一撩衣袍,便迎风扬长而去。
憋的裴兆荣在后面满脸通红,还要附和身旁众人的彩虹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