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多·斯科莱沃克仰起头,凝望着窗外无星的夜空。经过了多年的治理,诺斯特拉姆厚重的大气依旧遮蔽着天体的光辉,如同一个顽固寡妇不肯掀开的面纱。
他看到明亮的路灯,勉力驱散着街道的黑暗。一个年轻的女性抱着婴儿缓缓走过,她走走停停,时不时摇晃着怀中乱动的孩子。
她很安心,诺斯特拉姆秩序井然,而黑塔周边的治安犹为良好。毕竟,说不定就有一个詹多这样的巡猎卫队成员,正从副塔的训练室内向外凝望
詹多目送着那位母亲消失在街道尽头,脱下了自己的巡猎夹克,随手扔向挂钩。但他没有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以及金属纽扣碰撞的脆响。
“辛西娅。”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就不能有点儿礼貌吗?”
一股淡淡的烟气撩过他的鼻尖。身姿高挑的女性从黑暗中走出,一手拎着他的外衣。她的五官与詹多的相似之处昭示了二者的血缘。
辛西娅·斯科莱沃克耸耸肩,吸了一口细长的香烟。“只是你学艺不精罢了,我亲爱的弟弟。”
“你总是在用那种小把戏作弊。”詹多翻翻白眼,“可恶的女巫,你根本不懂潜行的精髓。”
“总比你上次从哨卫杀到那个帮派巢穴深处好。”辛西娅将一口薄荷味的烟圈儿吐在他脸上,“你真是败坏了巡猎卫队的名声。我们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蝠翼,而你顶多算是个飞天老鼠。”
“真可惜啊,我至今为止还是卫队击杀数第一,诺斯特拉莫人民的好邻居。”詹多摇晃着腰间一串串金属器具,有些上面还粘着可疑的污渍,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辛西亚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每次替你收拾残局有多难吗?比我自己完成任务都要辛苦。你有时候能不能收敛那点儿病态的爱好?即使对那些不稳定因素来说,这也实在有点儿极端了。”
“这是仁慈的苦行。”詹多慵懒地打了個哈欠。“用恐惧震慑心怀不满的人,让他们远离犯罪,不也是一种保护吗?”
“你每次的享受可不像是在苦行。”
“为大家服务使我心甜如蜜,怎么了?”
辛西亚嗤笑一声,把烟头按在他锁骨上。袅袅青烟抚过他的下巴。“少给我油嘴滑舌了。你从那个废弃矿坑里找到了穿过大气的东西,是吧?”
“大概吧。”詹多模棱两可地回答。
“干得不错。”
“伱听起来有点儿过于笃定了。”
他的姐姐撇撇嘴。“黑塔的大门开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上一次打开还是大人预言了这东西的降临。你该找他复命了。”
詹多墨黑的眼睛闪了两下。“看起来,他确实是我们的王需要的东西。”
“他?”辛西娅发出疑问的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詹多看向她的背后,一个瘦弱的少年悠悠浮现在黑暗中,眼眸幽深如无底的矿坑。辛西娅猛地转过身。显然,这位阴影女王受到了惊吓。
“这孩子说他很饿,所以我先带他来吃点东西。”詹多平静回答,很高兴看到了姐姐的窘态。“多谢你的告知,现在我可以带他觐见主君了——还有什么事吗?”
“主君是谁?”少年毫无预兆地开口,说出了完美的诺斯特拉莫语。辛西娅又一次皱起眉头,在她发出疑问之前,詹多抢先回答了她:“我就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这样了。”
辛西娅抿了抿嘴唇。“主君是我们的统治者和狱卒。”
“你们犯了什么罪,要被他关起来?”少年嘶嘶地问。
“我们的祖先犯了罪。”詹多回答,“在许多年前。他惩戒了那些人,并且选择以秩序约束我们,他重塑了诺斯克拉莫。”
少年歪了歪头,看不出任何赞同或反对的情绪。只是用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凝望着詹多,良久,他才点了点头。
“这不对。”他说,“你应该没有被关押,还是个混账。”() ()
詹多扬起一根眉毛,意识到无论怎样的孩子,都是一样的讨嫌。
“但事实就是如此,小家伙。”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愿意同我一起去见我的主君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他轻轻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你能够那就太奇怪了。”詹多耸耸肩,“即使是我们这些他的卫队,也不是经常有这种机会。”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吝啬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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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样,当跨过黑塔的门槛时,如同穿过了一滩冰水,让詹多浑身一个激灵。还好辛西娅不在,否则她恐怕又要无情嘲笑自己的兄弟。
他抬起头,看着门后的景象,突出的气息凝为缕缕白雾。他知道这是灵能聚集的常见现象,主君之力被约束在方寸之间。
在大厅的中心,他看到了一截楼梯,盘旋着通向上层。无名的少年疑惑地打量着。
“看起来主君认同这次会面。”詹多说,“他在黑塔的尖顶沉睡,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随他的信息变换,曾经有刺客在无尽的梯子上徘徊了几十,或者几百年?等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算了,不提这个了。”
“听起来像个怪物。”少年回答,用黑沉沉的眼睛凝望黑暗。
“不,他显然是仁慈的,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用权与力重塑我们。”詹多淡淡回答,踏上了阶梯,少年紧随其后。
他们走了几分钟,路程并不长,但显然不是他们在一楼看到的那样。一扇沉重的雕花大门出现在面前,上面用金色的颜料描绘着许多怪诞的景象,盘旋的蛇,多翼的鸟儿,凶猛的猎犬和肥胖的蠕虫。
詹多走上前,还没等他抬起手,门就无声打开了,其内比黑暗更深沉的色泽涌了出来,如海浪般将他冲刷,裹挟,盘绕着伸向身后的少年。
在门后殿堂的中心,一个人低着头,占据着高耸的王座。和房间里的所有陈设一样,王座同样是毫无修饰的漆黑。
这个人异常高大,即使对詹多也是如此,他的长袍外露出苍白的肌肤,些许伤疤和缝合的痕迹蔓延,黑如鸦羽的头发垂落在脸颊侧,丝毫不动,看不到一切生命的迹象。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切足以支撑这个个体的证据都已经消失。他不该存活于世,但某种力量拒斥了现实,让他的存在充斥着房间,融入了深沉的黑暗——不,应该说黑暗是他的外溢。
少年感到空气冰结,皮肤在寒气中绷紧,某种存在向他投来了视线。这种注目更像一种侵蚀,缓慢摩挲着他的灵魂。
“主君。”詹多把手放在心口,身体微微前倾向对方行礼。“我带来了您所求之物。”
寂静,连一丝气息都不存在的空洞。然后,王座上的人毫无预兆地开口了。
“非常好。”他用嘶哑的诺斯特拉莫语回答,轻柔且毫无回音,仿佛后者也被周身的黑暗吞噬。“感谢你的努力,斯科莱沃克。”
“你是谁?”少年几乎是无理地打断了对方,“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他顿了顿。“我为什么……在看向你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空洞?”
“我是未愈合的瘘管,火焰的余烬,无梦的长眠。”王者用梦呓的声音说,“你好,康拉德·科兹。”
“你在叫谁?那不是我的名字——”
“名字是他人的称谓,唯独对本人毫无意义,你无法改变我的心意,除非有一天你可以战胜我,用权与力重塑秩序。”
少年,或者说康拉德咬住了嘴唇,用莫名的目光打量着对方。“那我总该知道你是谁。”
“我是这颗星球的枷锁与奴隶,狱卒与私生子,她诅咒的呼声构成了我的全部,因此名字对我无关紧要。但如果你非要选一个称谓的话,就叫我……维克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