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迎春还没好好回答谁是敌人的问题了,她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能把农民的女儿卖来卖去,当然也能把落魄官员的女儿卖来卖去,最后亲生女儿也卖来卖去,换取利益,玩家剧透给我的未来,我全都明白。”
“孙家大概是给了我爹钱要疏通要往上升,我爹没办成事,便舍了我拉拢他,孙绍祖见投靠错了人,又发觉贾家不行了,直接打死我再换人投靠,旁人也不能怎么样他。”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不跟姐妹们站在一起?”
“我也有我的思考。亲眼看到战斗的场面,规模也只算得上是村头械斗。你们光看玩家很厉害了,但跟三十个骑士战斗尚且要许久,又怎么抵得上朝廷的千军万马呢?兵书上那种持续数日数夜的战斗,还有长达数月的对峙,都是极耗体力和脑力的,将军多横死,不是闹着玩的。”
“比如这次我们行事没有多么谨慎,若是暴露了出来,我们这么多女子,林妹妹的身体本来就弱,宝玉也不太健康,那些刚救回来的就不用说了,再喊打喊杀的,她们会怎么样呢?兵法云,未算胜,先算败。若我们在弱小时早早冒出来,一旦败了,连逃的体力都没有,等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连有用之身都保不住,就更不用做成大事了。”
这也有道理,既然不是大的立场分歧,只看具体执行程度,还要再商量。
敌人明确了,大的目标一致,众人重新商议,怎样对付他们,对付到什么程度。
毕竟,京兆尹的内侄李衙内已经在俘虏堆里了。
惜春问:“那女孩子们还是能救的吧?既然有这么多来钱的路子,就算放了她们,他们损失也不大?能打听到智能儿的消息吗?”
宝钗又看向惜春,摇头。
“如今贾府在核心的位置上没人,舅舅又外放,朝堂上第一手的消息拿不到,要支撑这一摊子,不叫人忘了,恐怕少不了借用女子打探消息。”
“王家,前两代都是负责管代苏浙闽粤进贡洋船的,水上的路子很广,听我哥哥说,赠送女乐笼络人心是对付海上远航的人常用的手段,是王家的家传,如今听说是凤丫头的哥哥王仁在负责。姨妈和我妈背着我议事,也是议这样的事,恐怕不好办。”
惜春泪眼婆娑。
宝钗干巴巴地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自责,拐卖人口的事,贾府从前不参合,薛家生意虽然多,这个也是不做的,王家做的事跟你关系不大。”
探春拍了拍册子:“单说救人也不容易。那些女孩有的沦落风尘,有的在后宅伺候,也有的随官员离京上任,具体去向都是很难说的。”
“而且,她们中间,总也有好像那两个小尼姑一样,觉得出卖身体换取锦衣玉食没什么不好的人,我们也没法甄别。”
她们要做大事,顾忌个人安危,却也不能畏首畏尾,毫无作为。
探春想道:“说书、编戏,把他们做过的坏事公开?”
“倒也痛快,只怕难以长久,说书的和戏园子也未必肯。”
那倒也是。
思索半晌,黛玉道:“我有一招化敌为友。”
迎春也同时开口道:“咱们要不和京兆尹合作?”
宝玉疑惑:“京兆尹不也是那群贪官里面的吗?”
宝钗抚掌赞道:“正是!但他婆婆多啊!就不差再多我们一个。而且他内侄在我们手里,能操作的地方还是很多的,此事就交给我,给我几个玩家,我绝对不让他疑心到咱们几个来。”
“原来如此,他正好是现管着京城地面的,要打听各种消息,摸清各方的底细,拿到往期的女孩名册,还是从他入手最便捷,我们便是出了事漏了风声,也要他遮掩。”
惜春听说能救人便很开心,众人又商议日后再救出更多人来,府里地方不够,怎么安置妥当。
不管怎样,三月十五那天,大家要去王家。
一时抄不得他们家,也要探探路线。
抄来的钱财,怎么使用,也不是问题,和黛玉从贾府拿到的那些钱一起,作为玩家各种折腾的储备金。
“玩家又想夜里灯火长明,又想做新织机,又想做不用马的车。”
探春记得最清楚,她身边常来往的一个玩家,要给她做计算器还等着教她用软件办公。
“哦,对了,还想上天呢!林姐姐要供着他们,只怕这点钱不够。”
“要将天下所有贪官都拿下,都抄家吗?”
这句,宝钗是看着黛玉说的。
语气虽然是带着玩笑的意思,她的眼睛里,分明藏着希冀。
黛玉笑道:“早晚的事,为什么不呢?”
“世道会乱,会很难的。”
“世道本来就乱,没有我们,也还是会乱。”
“人心,也未必站在你这边,读书人没几个不想擅作威褔,欺压百姓的。”
“是啊,那就先把百姓都变成读书人,就像那些玩家一样。”
真好,比她原本所想所做的一切都要好。
宝钗拿出一个印鉴来。
“这是我们家替舅舅姨爹做事用的印。既然要做大事,少不了钱财人马,两府里能用的人有限,还有些容易动摇的,叫和尚哄骗的,远远不足。”
“我会说服家里的人,薛家所有的浮财我已经清点过,我家能调动的人手和在各地的铺子,也有册子,凭此印都能看到。之后这印,就归公了,连我本人,也归公了。”
宝钗一番话提醒了诸芳。
只是整顿家事,一切都还好说,但要跟朝廷对着干,松松散散的可不成。
政出一门,方不至于生乱。
她们都没什么经验,大事还是要开会商议,大方向决策好了再各自负责一摊。
日常杂事,还是探春总领,余下的交给最放心的紫鹃红玉。
对外联络各方,寻求助力,交给宝钗,宝玉协助,她的印鉴也仍然还给她。
安全警卫事宜,全交给迎春,她还要找玩家或者练家子,带着府里拥护她们的那批人学些强身健体的本领。
惜春还小,给其他人做监督。
黛玉居中协调外,还要负责给府里上下人等讲解为什么会这样做,安抚好女孩子们。
安排妥当,会议本来还待继续探讨一些细节,只听“哗啦啦”一阵出水声,黛玉等都向窗外看去。
玩家,一个,两个,三个,接连从水里钻了出来。
芜湖~总算找到女儿们了。
今天还没学书法、绘画的玩家如是想着。
通往紫菱洲的陆上交通有人管制,嘿嘿,水里可没法管。
“这么多人都在这儿?这是搞啥呢?聚在这里准备开诗社了吗?”
我们尊贵的玩家,错过什么名场面了?
嗯?
怎么好像脸色都有点不好看,眼睛也红红的?
难道是……
玩家们脑门一亮。
奇遇?!
机会呀!
这不就该我们玩家上场了!
玩家们左眼写着“任务”,右眼写着“声望”,一双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诸芳。
探春和宝钗一齐轻笑出声,凝重的氛围便散了。
紫菱洲内众人彻底从愧疚、痛苦、追悔、愤怒等情绪中抽离出来,从强大敌人未知的恐惧里抽离出来,也从对未来的迷茫与无所适从中抽离出来。
挺好,至少,她们还是很被需要的。
*
李大威腿还不能走,躺在病床上,拿个杯子扣在墙上,偷听隔壁的审问。
这是第三波被关押的人了,俘虏人数是一波比一波多,李大威已经彻底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那天,他听到了隔壁的僧人们动静,窸窸窣窣,听到他们的商议,争吵,听到他们怎么糊弄那几个傻子的,但他没动。
他是腿折了逃不掉的,其他人还在想要不要跟着浑水摸鱼,谁料整条街都沸腾起来了。
连小丫头片子,都跟着去抓和尚了。
整条街的人都看着,那还逃个什么劲儿呢?
李大威是略丢了些面子,可命还在。
这些女人给他治伤,给他吃喝,当了这几日俘虏,他肚子上的肉都厚了两圈。
何况做俘虏,也未必不好。
吃喝是没得选,却也比餐风露宿、东躲西藏要强。
大门户里有些啰嗦的规矩,每天洗脸,饭前便后洗手什么的,还要每天揩牙漱口,可是真的照着做了,人也舒服。
他们这一行许多伤员,伤口都长得好好的,一个都没化脓。
若是在从前,他们是不敢想象的。
还有那个目盲的,居然额外请了个针灸极佳的大夫,替他消肿散瘀,今天已经隐约能看到人影儿了。
还有一个叫紫鹃的丫头,每天来念书给他们听,跟教学生似的。虽然有那等凶婆子们看着,不敢对她口头花花,也装作不理不睬,李大威还是觉得日子有点盼头。
——这一辈子,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没人让他读书。
隔壁的审问没有因李大威心中的感慨有停顿。
“姓名?”
“性别?”
“还是什么都不说?再不说,就叫人剃你眉毛了。”
“你们凭什么审我?我是谁?京兆府里打听打听。”
“李衙内,这许多女孩儿可都是送来给你的,你不会觉得自己比三十个人说话还大声吧?”
李衙内喉头动了动。
“说吧,为什么拐卖女孩子,女孩子都送给谁了?”
“不是拐卖,是他们老子娘养不活的女孩儿,送到京里做下人的,也是一条活路,有人收养我给帮忙的。”
“你还不老实,她们也不是这么说的。”
“女子的话怎么能信呢,她们没胆子,必然是离家太远吓傻累病了。”
“贵府难道不收奴婢养女么?何必装模作样。”
“这一批都预定出去了,不如下一批你先挑几个,算兄弟我账上。”
“哦?谁预定的,都是在哪里预定的?还有谁参与?”
李衙内又不说话了。
贾芸收起纸笔,摆了摆手。
一行玩家鱼贯而入。
在他面前,李衙内无论怎样不会说了,估计是等着幕后之人救他。
那就看看玩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