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附近就是开封府最繁华的街道。
临近中秋,长街上已张罗着挂灯结彩,布上彩绸和彩灯。
自然。
不少中秋必备佳品,也都摆上摊子贩卖。
姜姜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挑个中秋礼送大家,可挑来挑去,发现开封百姓都是送果子和自己做的糕点比较多,她就突发奇想。
——要不,自己做糕点。
不过除了糕点之外,还要挑选两样礼物,作为报答救命之恩的礼物。
她对这两份礼物比较苦恼。
“诶。”姜姜用手肘撞白徵筠,“你们男子一般都喜欢收到什么礼物?玉佩吗?还是发簪之类的东西?”
原谅她这种对史料没有什么研究的人,实在对这些古时民俗,没有一丁点儿的了解。
白徵筠听到她这么说,脸上露出个笑来,眉毛都在飞扬:“你要送我礼物?”
这么主动?
白玩家脸上,有些激动。
姜姜奇怪看他:“你一个氪金玩家,还要我的礼物呢?”
不是送给他?
“你要送给哪个男人?”白徵筠看着她的侧脸,语气有点不善,“我还没收过你的礼物呢!”
之前他们不算特别熟,先送给傅红雪就算了。
现在,整个开封就数他们最熟,这礼物还没他份?
白徵筠心里的酸水,咕噜噜翻滚着冒出来。
姜姜从玉器里面抬头,和他对视一眼,锁起眉头,叹息一声:“白玩家,你是有家室的人,能不能稍微把握一下和女性朋友相处的分寸?”
这话怎么说得这么不对劲儿。
姜姜上下打量他,只觉得此人浑身上下写满“中央空调”、“渣男”几个大字。
鄙视他!
白徵筠咬牙,扭头朝白芝韵使了个眼色。
救救他啊!亲亲老婆!
白芝韵憋笑:“要不这样,姜姜给我们三个先送?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完全没问题了。
姜姜兴致勃勃给三人,包括她自己挑了一个白玉做成的空心铃铛,铃铛的穗子打得特别好看。
白玉铃铛挂到腰上以后,白徵筠就不在乎姜姜买什么送人了。
管他呢。
他是这次最早收到的人就行。
挑来挑去的姜姜,最终还是选中一开始就看上的两样。
选好以后,她心满意足离开。
回八王府找厨娘,学做月饼去!
秋暮。
云影消散。
八贤王捏着眉宇间的疲惫,慢步回到书房。
他坐在黄昏照透窗纸的柔和落日余晖里,斜靠椅背,看着光柱中舞动的尘埃,不发一言。
事情在今日迎来重大转机。
困在眼前,令他看不清楚的那团迷雾,终于散去,露出背后光怪陆离的真面目。
可他却无法高兴起来。
笃笃——
陈管家在这时,敲响他书房的门。
“进来。”八贤王懒懒说道。
眉宇之间,疲惫难除。
陈管家满脸喜色,活像天上给他掉下来银子白捡一样。
八贤王脸上带着些探究,瞥他一眼,目光落在对方托过来的白瓷碟子上,上面有一只……被什么啃过一样的兔子脸糕饼?
“王爷。”陈管家将那看起来有些焦黄的糕饼,放到他面前,“您尝尝?”
八贤王垂眸看看歪扭的兔子脸糕饼,又抬眸看看陈管家那张笑成菊花的脸,心里蓦然响起某种猜测。
可他没作声,静静看着对方,问上一句:“谁做的糕饼?”
“是姜姜姑娘!”陈管家像是把这句话憋了很久一样,迫不及待道,“小姑娘弄了一个下午才做出来的!”
一个下午?
她从府衙出来以后,就在忙活这个东西?
八贤王心中一动,伸手捻起那卖相实在不算好的糕饼,放到唇边:“她想吃糕饼,你们去买不就是了,怎么还要她来做?”
轻咬一口。
焦黄的皮有些酥香,不像平日厨房厨娘惯用的那几种蒸糕饼法子。
煎?炸?烙?
也不像。
“怎么样?”陈管家紧张得糕饼好像是他做的一般,“王爷觉得好吃吗?”
八贤王细细嚼着:“还不错。”
陈管家这回,笑得像重瓣菊花了。
“对了。”八贤王垂眸看着桌前那盆装上夕照霞光的文竹,“这么晚了,姜姜姑娘用过饭没有?”
陈管家像是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一般。
他用压抑着兴奋、努力让口吻显得寻常的语气,来了这么一句:“哦,姜姜姑娘还在厨房忙活呢,说什么搞不定这个,她今晚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了。”
“胡闹。”八贤王将吃了一半的糕饼放下,腾一下站起来,往外面走。
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对陈管家道:“饼给我留着,回来再继续吃。”
“诶!好咧!”陈管家利落应着这话。
八贤王这才加快脚步,向厨房走去。
黄昏落日,给天地铺上一层金色的薄纱,将光里的一切,都染成温暖柔和的金色。
姜姜站在厨房窗台前,余晖泼墨,将她浸泡在浅金水色中。
她脸上沾上许多白色的面粉,正在努力用一些奇特的小工具,雕琢一团揉好的面团。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面团画坏,小姑娘脸上就会露出懊恼的神色,用虎牙咬住唇角,眉头微微蹙起。
白徵筠站在她后方,脸上有些心疼的模样,嘴里却说:“用模子来打就好,做什么还要特意给刻字?他们何德何能啊?”
听到这句话的小姑娘,停下那细小的签子,鼓着脸,一个凶狠的白眼甩过去。
“你闭嘴!闪一边,不准干扰我。”
白徵筠酸成柠檬。
八贤王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
姜姜听到厨房外笑声,抬眸望去,露出那张沾满白色面粉的脸。
小姑娘眼底全是错愕颜色。
她慌慌张张拿过旁边醒面团时盖的纱布,将自己做的东西盖住。
啪!
厨房的窗户也给关上了。
小姑娘急匆匆从厨房里面跑出来,一身白面粉,张开手拦在他面前:“不准进去。”
“我不进去。”八贤王失笑,“我只是听说你还没吃饭,过来看看。”
姜姜还是拦着:“那也不能进去!”
八贤王顺着她的话说:“好,我不进去。”
小姑娘警惕看他:“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吃饭?不是陈管家泄露什么消息了?”
八贤王故意问:“什么消息?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小姑娘瞪着杏眸,斩钉截铁肯定道,“哪有什么消息,就是我……再弄一些东西,没弄好,不想被看见。”
八贤王眉目柔和起来,用关切温和的眼神,和她对视:“就为了这些小东西,不吃饭了?”
姜姜心虚,眼神乱飘:“哪有……我准备吃来着,是你来早了。”
八贤王一眼看穿小姑娘:“那好。那我就留在这厨房的小院子里,等你吃完饭再走。”
“那不行。”小姑娘用下巴指了指角落堆起来的奇怪火窑,“我等会儿要在这里烤……东西。”
八贤王玩笑般提出:“要不我蒙住眼睛等你?”
姜姜一听。
这主意还行,马上就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绑就得绑,不许骗人。”
出生至今,八贤王还没碰上过这样不惧他的小姑娘。
当年的包拯都没她放肆。
不过,他倒是没拒绝。
姜姜转头就回厨房,叮嘱他:“那你先坐在这里,不许进来。”
“好。”
回厨房途中,短短三人长的路,她足足回头用眼神警惕看他三次。
八贤王干脆揣着袖子,坐下等着。
姜姜进去把自己弄好的月饼,塞到白徵筠手中:“等会儿帮我拿出来。”
她洗干净手,端了一托盘饭菜,摆到八贤王面前让他看清楚,再用八贤王的帕子,将他眼睛蒙住。
一张帕子不够长,她接三张!
月饼急着放进土烤炉,她就先去处理烤炉,把八贤王撂一边。
厨房一众人等,缩在角落看着,不敢说半句话。
喘大气都不太敢。
烤炉处理好,姜姜让白徵筠搬张小凳子看着火,自己才跑去石桌上吃饭。
白徵筠坐在小板凳上,手中拿着个火钳子,看着蒙眼坐在石凳上的八贤王含笑揣手,而他那没心没肺的妹妹,则埋头猛干饭,脸上还沾着白面粉。
他在心中幽幽长叹:“造孽啊……”
*
中秋夜。
三秋恰半,城中台榭结饰,焕然一新。
姜姜路过防火楼,瞧见上面挂着喜气洋洋的彩绸。
大街小巷,除去照明的红灯笼以外,商铺门口还有许多连串的彩灯,用灯架或者竹竿立在两侧。
更有灯街的华灯,做成各色花卉、动物模样,需要灯架架起来的长灯,那灯架的雕工都能令人驻足观赏半日。
鱼龙被大人小孩握在手中,随着人潮游动。
坐在高处观赏,仿佛真有灵鱼现世。
傅红雪坐在开封府衙旁边的酒楼靠窗处,左手握着一把黑色的刀,右手挑起碗中素面,不曾看这热闹一眼。
吃完面,他才数出足够的铜板,准备下楼付钱。
便在此时,他听到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刀客瞬间捏紧手中黑色的刀,苍白的手愈发显得苍白。
他猛然回首,在灯火阑珊之中,瞧见一张熟悉的灿烂笑脸。
“我去河边放灯!你自己找过来吧!”
刀客将铜板往桌上一拍,跳窗下楼。
人群涌涌,他刚落地,就失去少女踪影。
傅红雪伸手抓过一个路人,嘶哑着声音问道:“河边哪里可以放灯?”
路人看着他黑衣乱发,脸色苍白,眼睛发红的模样,有些战战兢兢地指了个方向。
“多谢。”刀客眨眼就没了踪影。
好不容易从人群之中挤出来的姜姜,重重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手中的羊皮小水灯重新捏好。
她点上灯,将水灯放到河面,轻轻推了一下,郑重许下愿望。
——希望,能够快一点与花花相逢。
她睁开眼睛望着河面,点点水灯,似天上灿灿星河。
水波晃荡间,她看到河中倒像里有个身穿素色长袍伫立的身影。
姜姜缓缓抬头,对上眉角眼梢都含温润笑意的君子。
听得她抬头动作,温润君子笑意更甚。
“姜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