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灯影。
秋风从河岸送进窗台。
小姑娘一双眼睛泛着期待的光,粼粼堪比汴河水。
八贤王在王公子想要看热闹的任性下,其实只打开看了那对玉扣,月饼还没拆封。
可他对上这样一双眼,绝对说不出令主人失望的话来。
更何况。
他的确很喜欢。
想着,他便点头,干脆回道:“很喜欢。”
姜姜双眼瞬间漫起灯火一样的光。
欸嘿!
真开心!
王公子的眼神,在姜姜和八贤王之间扫来扫去,脸上挂着不明的微笑。
花既明一颗心高高吊起来。
白徵筠寻思着,将皇帝和王爷全部得罪死,他们还能安然无恙的可能性……
气氛微妙的流动,让姜姜有一瞬间的疑惑生出。
她伸出手指,轻轻勾着花满楼的尾指,摇了两下。
垂眸的八贤王,恰见这一幕。
他想起楚王府案时,小姑娘旁边站着的,由始至终,似乎都是这个年轻人。
“既然……”王公子兴致跃跃。
只可惜刚起了个头,就突然被八贤王温声打断:“既然今夜月色甚好,你们年轻人还是多出去走走比较好。灯船快要结束了,还不抓紧回去包厢看?”
王公子懵掉,欲言又止看向八贤王。
皇叔这是在干什么?
八贤王冲他轻轻摇头。
王公子抿唇,暗自叹息一声,但还是很快扬起笑意:“王爷说的对,是我们耽搁你们了,你们赶紧回去看灯船吧。”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行礼退下。
包厢空荡下来。
王公子双手撑着自己大腿,不太理解地看着自家皇叔:“皇叔,你不是和姜姜姑娘……”
“官家想多了。”八贤王脸上依旧挂着温和、从容沉稳如葱翠青山的笑意,“都怪老陈乱说话,回去我就臭骂他一顿。”
花侍郎轻轻瞥了八贤王一眼。
王公子有点儿不信:“可皇叔你……”
“小姑娘天真活泼又可爱,一颗赤子之心通透明澈,无论是谁,总愿意多照拂一二的。”八贤王给王公子倒上一杯酒,“官家莫要多想。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
隔壁。
小姑娘惊叹的声音,一重叠一重,好似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有可爱可赞之处。
不需要看,他都能想象出来,灯火落在满脸灿烂笑意的小姑娘身上,会有多么绚烂。
什么鱼龙游转、火树银花、惶惶灯火,哪一样能比她更耀眼、更灿烂?
不会再有。
八贤王转着手中酒杯,脸上带出一丝浅笑,将酒往嘴里送去。
化名王公子的官家,赏完灯船就被自家皇叔催促着,让侍卫送回皇宫。
他依依不舍,在酒家后门扒拉着车窗,对八贤王最后一次问:“皇叔……我就不能上你王府去玩一会儿吗?”
八贤王无奈:“官家,八王府只有我在,并不比宫里热闹。”
“朕不就是要躲个清净嘛……”他低声嘀咕着,颇有些委屈。
八贤王担忧他安慰,吩咐侍卫:“起驾吧。”
他和花侍郎一前一后,站在路上看着车马远去,帘子数度被撩起放下。
“多谢八贤王。”车马转过街角,不见影踪以后,花既明朝八贤王拱手道谢。
八贤王揣着手看他:“花侍郎为什么谢我?”
花既明直言:“八贤王阻拦了官家赐婚。”
“你说这事儿啊。”八贤王轻笑道,“官家年少,有所误会罢了。你家七郎,少年英豪,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气度非凡。姜姜呢,活泼俏丽,机灵可爱,为人处事不染世故俗气。二人良配。”
花既明嘴唇翕合两次,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八贤王温和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家人来了开封,花侍郎快去找家人团聚吧,不用管本王,我回王府还有些事情要办。”
“告辞。”
“告辞。”
八贤王带着两三侍卫,往八王府方向走去。
长街通明,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八贤王没有坐马车,而是揣着手慢慢走过人群,一直走回八王府。
陈管家今夜在府中与家人贺中秋,八贤王不想打扰他,自己拿过侍卫手上的食盒,往书房去。
门外侍卫见八贤王回来,赶紧推开书房的门,进去点灯。
噗——
烛火熹微。
八贤王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他将食盒摆在书桌,撑着手肘歪坐椅子上,看着食盒上贴着的三条弯弯弧线,依稀可辨当是一张笑脸。
看了半晌。
他伸手将食盒取来,打开。
里面的匣子放到一旁去,把糕饼单独拿出来。
糕饼被牛皮纸包裹着,他伸出清癯瘦长的手指,轻轻拉动系得整整齐齐的蝴蝶结。
金黄的糕饼,比第一次见到那块不知好看多少倍,就连上面双手托着玉盘的兔子图案,都精致许多,洋溢着一股和小姑娘身上如出一辙的活力。
他翻过月饼,上面用簪花小字写着通俗易懂的话——
中秋佳节喜洋洋,人人笑开花,祝八千岁……
八贤王拿起糕饼细看。
的确只有这几个字,没有下文。
他意识到剩下的内容,恐怕在第二块糕饼上。
八贤王伸手,将第二块糕饼翻过去。
——平安喜乐,身体健康,心情舒畅,不用再皱眉头。
他的眼睛盯着最后的六个字,哑然失笑。
桌上。
烛火摇曳。
文竹的影子,落在趴伏桌上倦睡去的瓷娃娃身上。
—— 一如那日的小姑娘一般。
八贤王心想,这糕饼肯定废了她不少心思。
他拿起来,慢慢放到嘴里,一点点细细咀嚼。
嚼烂了,才缓缓吞进肚子里去。
这糕饼啊……真好吃。
足矣。
……
门外。
花满楼送姜姜到八王府门前。
后面一群人跟着,满脸都是看戏的表情。
姜姜扭头,神色古怪看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白徵筠一包搂住白芝韵,装模做样“嘶”了一声:“脚疼,走得慢。”
白芝韵:“……”
出息。
叶蕊蕊就说得比较光明正大了:“走在后面,方便磕糖。”
陆小凤和楚留香不解其意,但两人一人摸胡子,一人摸鼻子,转开视线去,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花满楼摇头失笑。
黑暗中,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们。
“谁?”花满楼转身,朝向黝黑窄深的巷子,“阁下请出来吧。”
唰——唰——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响起。
有个一身黑衣,一把黑刀,一头乱发,一脸苍白,一双眼泛红的男人,拖着他的右脚,缓缓从黑暗中走来。
他那双通红的眼,从乱发背后,直勾勾盯着小姑娘,一动不动。
月色挂在檐角,洒落的霜华越过他,落在握刀的右手边。
沙哑得仿佛被风沙磨过的嗓子,艰难打开。
“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