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桌上留的一盏微弱烛火摇了又摇,帷帐里不时传来衣裳摩擦的翻动声。
宫远徵叹口气,把身边滚来滚去的人扣进怀里,声音低哑:“翻来覆去的做什么?不想睡觉?”
傅九星从他怀里抬起头,胳膊抵着柔软的床铺撑起身,恹恹说道:“宫远徵,我难受。”
幽暗的烛光从帷幔里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显得脸色难看。
宫远徵猛地起身,声音有些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哪里疼?”
修长的手在她身上抚过,却轻飘飘的不敢多用半分力气。
傅九星推开他的手,费力的翻身跨坐在他腰腹之上,上半身依偎在他怀里。
宫远徵亲了亲她的发顶,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柔软的手指带着他的大手扣在自己心口。
“这里难受。”
“心里难受?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因为弦儿?弦儿还小,我们和她的关系等她再大一些总有机会告诉她......”
“不是弦儿,是你。”
宫远徵一愣,他怎么会让她伤心呢,是千机阁?她根本没必要把一个无关人等放在心上啊,他所有的爱全都给了她,再拿不出一丝一毫分给别人,还有什么值得她伤心难过,难以入眠?
“我?”他愣愣的问出声。
“就是你,宫远徵,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她的声音急切,湿热的嘴唇触碰到他的耳朵,霎时红了一片。
傅九星靠在他的肩头,眸中雾气浓浓,天知道她看到宫远徵靠近洛璎时全身的血都凉了一半,心里就像藏了一只恶兽,蛊虫在袖子里蠢蠢欲动,脑子里甚至闪过一抹要把那个女人撕碎的念头,就算知道他只是在解毒,就算知道他不可能喜欢别人,可是就是觉得难以忍受,这种深藏在心底的占有欲来的又快又急,她招架不住,又心有惶惶。
曾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佯装大度的把他拒之门外,告诉他一辈子那么长,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感受人生,去爱别人,如今却连想想都觉得撕心裂肺。
“当然,我是你的,我只会是你的......”他轻声安抚着,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笑,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达对他的占有欲。
“我很后悔,曾经虚伪的要给你自由,我根本忍受不了你和别的女人亲近,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丝都得是我的,你不能爱上别人,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弄死你的。”
宫远徵的嘴角压不下去,他轻嗤一声:“可你不是这么做的,一根银针就把我扔出了青漠,多么大义凛然啊,为了青漠只身赴死,如果不是傅......我回宫门都可以举行选亲......嘶!”
肩上被用力咬了一口,他口中越发肆意:“怎么?气急败坏?你从来心口不一,满嘴花团锦簇说爱我,推开的时候毫不留情,我早就知道你的话不可信,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掉进你的陷阱,傅九星,你还要我怎么做?”
柔软的红唇急切的去够他的嘴唇,鼻尖的气息胡乱的蹭在他下巴上。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阿徵,我好害怕,一想到我会死,以后你会和别人亲近,我就难受的喘不过气,我死不瞑目!”
“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微凉的唇印在她的皮肤上,细密的吻带着急切铺天盖地压下来。
傅九星捧起他的脸,认真说道:“对,我不会死的,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所以阿徵,你早就准备好了对吗?”
昏暗的空间里,时间突然寂静。
环在她腰上的手忍不住收紧,他注视着她黑色的眼睛,那双眸子熠熠生辉,他垂下眸避开她的眼神。
“我......我从没用过,我们再等等,再等......”
他真的恐惧,如果失败了,他没办法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我不要再等了,我不要看着你每晚睁眼到天亮,我也不要每天活在胆战心惊里,阿徵,别害怕,我会活下去的,只有你,能让我活下去。”
干燥的手托住她的后脑插入发中,滚烫的皮肤感受到泪水的湿热,他迟迟不敢迈出去的那一步被她强硬的推向前,明白的告诉他躲不过去的,早晚都有这一天。
背后的衣裳被揪成一团,又被慢慢抚平,良久,帷幔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回答。
他说:“好。”
*
冬月初六,大雪。
漫天的雪花飘飘飘洒洒,黑色的屋檐上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院中的枯枝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摇晃中洒下扑簌簌的雪团。
徵宫庭院中,宫子羽神色少见的凝重,厚实的黑色大氅将他整个人包住,云为衫伸手捂住他的手,用力按了按。
雪越下越大,宫尚角手心濡湿,幽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焦急,忍不住开始踱步。
“快一天一夜了,太久了。”
“会没事的,那是傅九星,远徵不会让她有事的,何况月长老也在。”
宫子羽的安慰并未没有奏效,宫尚角对血腥气息极为敏感,他闻得到,里面的味道越来越重,傅九星的情况恐怕并不好。
剧烈的桌椅倒塌声夹杂着瓷器坠地的声音响起,屋外的人寒毛立起。
接着便是一声极痛苦的哀嚎。
“宫远徵,你冷静一点!”
一声暴喝传出,月长老的声音像是一道闪电劈在宫尚角头顶。
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门被一刀劈开,宫子羽和云为衫紧随其上。
破门而入的一瞬间,一切仿佛都乱了套。
桌椅倒地,瓷片散落一地,室内的血腥气和药水的味道混合,熏的人作呕,满地的血迹滑腻,如同人间炼狱。
月长老死死环住宫远徵的脖子,用力扣住他拿着匕首的手腕,月白的衣衫上满是鲜血,一双睁大的眸子里满是惧意。
“宫尚角,带他出去,快!别让他在这!”
“血管爆裂,他受不了,带他出去!”
宫远徵满眼都是红色的血雾,被勒到发红的脸上青筋暴起,满手的血几乎握不住刀。
“远徵,哥在这,冷静点,远徵!”
他挣扎的更加厉害,半张的嘴巴里喘着粗气,疯狂的攻击身边的每一个人。
“别碰我!别碰她!”
“带他走,快啊!别让他看见!”
“远徵,走啊远徵!”
“嘭——”
剧烈的撞击声轰然响起,他摔在地上全身痉挛,英俊的面孔扭曲到变形,巨大的痛苦让他不由自主的仰起上半身,似乎想要竭力抓住什么,可是他只能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导致胸膛不断塌陷下去。
宫尚角死死按住他,与宫子羽合力把他拖拽出去,洁白的雪地沾染了大片的血迹变得泥泞不堪。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透过破碎的门板,云为衫只来得及看一眼屋内最安静的那个人。
她半卧在浴桶的大片血水中,青白的脸轻轻靠在桶边,嘴唇毫无颜色,染血的银发紧紧贴在颈侧,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眼睛紧紧闭着,乖巧的像是睡着了。
大股大股的血团从水中翻腾上来,染红了她纯白的里衣。
云为衫僵硬的后退两步,身后是宫远徵绝望的低吼。
“她骗我,她骗我!”
她说过,不会死的。
……
正月十五,上元节。
旧尘山谷依旧热闹,巨大的焰火在天边炸开,热烈的燃烧后又默默隐于黑暗。
宫门后山却冷清如旧。
宫远徵坐在冰池旁一动不动,瘦长的手指搭在身侧的冰棺上,狭长的眸子半垂着,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远远看去,像个孤寂的雕塑。
越是寒冷,冰池里的雪莲就生长的越好,他不错眼的盯着着一池莲花,神色冷凝。
不远处,雪重子眼见他又捞起一朵莲花,牙齿咬的吱吱作响。
“想个办法,把他给我撵出去。”
雪公子一脸无辜,耸耸肩道:“上次交过手了,没打过他,要不咱们把他那棺材抢了?”
雪重子斜睨他一眼,“砸了才好,省的糟蹋我的雪莲。”
眼瞅着宫远徵像挑大白菜一样挑挑拣拣,雪重子的怒意终是压不住了。
“徵公子,你该回去了,前山之人应当恪守规矩,无事不得踏入后山,你来的未免也太勤了。”
还没等宫远徵答话,他又扭头朝冰棺里的人道:“还有你,寒玉棺只是辅助你滋养身体,用不着整日躺在里面装死。”
自从傅九星淬骨之后,身体虚弱火气难消,不得不在雪宫养伤,他就没有一日清静过,好好的后山被她闹的鸡飞狗跳,宫子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宫尚角更是道貌岸然毫不插手,他现在只想把这两个人打包扔出去。
“今日是上元节,这么好的日子就别在着膈应我了吧二位!”
冰棺内传来衣裳摩挲的声音,接着一个白色的小脑袋探出来,傅九星坐起身,少见的有些不好意思。
“咳,我就是想补补身体嘛。”
“补身体?你采这么多恐怕会补的七窍流血吧。”雪重子冷哼。
“小气,不白拿你的,今日是上元节,送你们个礼物。”
傅九星左手握拳伸出去,宫远徵嘴角扯一抹轻笑。
雪公子半信半疑的伸出手,冷不丁一只虫子落到手上,吓的他挥袖就扔了出去,金环绕体的蛊虫被甩进冰池里,瞬间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堂堂雪公子,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你!宫远徵,你不管管她!”
“那可是好东西,明年,我还你满池的雪莲。”
送走了这两尊煞神,雪重子长舒了一口气,恨恨说道:“雪宫即日起闭关,我不想再看到那两张讨人厌的脸!”
明月挂在天际,洒下遍地银辉,旧尘山谷中彩灯林立,巨大的花车驶过,五颜六色的花灯摇曳其上。
宫远徵牵着傅九星的手在街上穿行,手里拿着他亲手做的星星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身影。
温柔的月光下,她鲜活无比,曾经辗转反侧做过的梦变成了现实,终于,他有机会牵着她的手一起看花灯,而他们的时间,还那么长。
卖灯的小贩叫卖一声高过一声,巨大的鳌山被轻抬着经过,楼上看灯的姑娘们轻轻抛下柔软的花瓣,傅九星轻轻抬头,满脸欣喜。
远处有舞狮的队伍锣声顿响,巨大的焰火在头顶轰然绽放,他抬手摘下她头上的叶片,笑得温和。
目光所及是长久期盼的紫陌红尘,耳边的声音喧嚣繁杂,可她还是听到了。
他说。
“惟愿傅九星,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