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的第一天。
大清早就有人在楼下放鞭炮,连绵不绝的闷雷声,在梦里,应梨眼睁睁看着连天的大雨将她淋湿,将她融化。
她变成了一颗小草,正在从土地里冒出来,好奇又害羞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绍明忽然翻了个身子将她抱进怀里,翠绿的小草被人踩坏了,应梨皱着眉睁开眼睛。
两人不着寸缕,肌肤亲密贴合的时候,有一种奇妙的、滑滑的触感。
他还在睡,只是被外面的炮声所惊扰,不怎么安分。
应梨盯了他许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有种挥之不去的陌生感。
她重新睡着了。
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绍明轻手轻脚穿衣的动作还是把她吵醒。
见她还有重新闭上眼睛的趋势,绍明隔着被子拍拍她,“起来吧,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应梨缩回被子里,语气分明很慵懒,“嗯。”
半梦半醒间,她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开始觉得饿了,终于慢吞吞地把衣服穿起来,再动作迟缓地把床单换掉。
绍明在厨房里看到她拿床单去卫生间,下意识用锅铲敲了两下锅沿,“放下,等我去洗。”
因为应梨的手生过冻疮,很容易再次复发,绍明很注意不让她在冬天碰到冷水。
但刚说完,绍明却觉得这句话有种别样的感觉——说不出的暧昧。
他做饭很快,米饭还没蒸好,两盘菜就摆在折叠桌上。
阳台的窗户凝结了一层霜花,绍明只穿一件贴身的羊绒衫,薄薄的一层布料,下面是他流畅有力的肌肉。
回身,绍明瞧见应梨正站在卧室门口盯着自己看。
眼珠子一动不动,呆住了一样。
他走过去抱住了她,将下巴轻轻搁在应梨的发旋上,对方便也自然而然地伸手圈住了他的窄腰。
‘叮’的一声,那是米饭蒸好了。但绍明不怎么想放手。
又过了几分钟,应梨的脸埋在他怀里,‘嗡嗡''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心跳越来越快了。
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想了。
所有的念头都在他心中杂乱生长,绍明选择不去理会它们。
风雪里的旅人,拼了命地要靠近温暖。
这是本来就是无法控制,也完全无可指摘的事情。
应梨突然仰起头,她圈紧了手臂逼问道:“嗯?”
“新年快乐。”绍明用尾指将她耳侧的发丝勾回去,自然而然地低头,吻住应梨的唇。
应梨的耳朵被捂起来了,她觉得好像听见了雪落下的声音。
“新年快乐。”
吃完午饭,困意再度袭来,应梨洗掉了碗,从厨房里出来时,她看到绍明正在阳台上晾晒床单。
的
“都在放鞭炮,会有烟味吧。”
“没事,我把窗户关起来了。”
晾开的床单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屋子里一下变得昏沉沉,应梨打了个哈欠。
她今天什么都不打算做。
但绍明却从衣柜里拿来了外出的衣服,他自己也换好了一件羽绒服,督促着应梨,“穿上,我们去苍灵山。”
大年初一,绍家总会去庙里烧香。
今年他自然是轮不着头香,不过苍灵山的寺庙今天对外开放,山上人挤着人,车也完全开不上去。
应梨望了一眼高高的、似乎看不到头的山顶,她用力掐了下绍明的掌心。
“我的腰有点酸。”她在不自觉抱怨,总以为现在回家睡大觉还来得及,“腿也涨,昨晚好像抽筋了。”
人影憧憧,他们只好紧紧牵着手,避免被冲散。
绍明也没想到今天上山的人会这么多,他有轻微的残疾,又不愿意让应梨发觉他重心不稳,爬山比一般人更为吃力。
他看一眼应梨,“这个位置,再走二十分钟可以上去,然后我们坐缆车下来。但现在下山的话,可能要半个多小时。”
这个位置,两人曾经走过的。
当时他光着脚,而应梨则是穿着不合脚的鞋。
那时候刚下过雨,空气清新,雨后有彩虹。
唯独他十分浑浊。
应梨打不起精神来,她还是被半拉半抱哄上了山,弄不明白绍明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过来受罪。
两人领了免费的香,点燃以后要举在手里,时刻注意着不能烧到旁人。
庙里几乎插不进脚,好不容易找了个稍稍有空位的地方,绍明示意应梨跟过来,他的表情变得十分认真,甚至有些紧张。
“应梨。”他突然叫她的名字,语气是珍重的,眼里有隐约的笑,“我接下来,要跟佛祖求姻缘。”
应梨却只觉得好玩,她站到了邵明面前挺直了腰,脸上也带了点笑。
在庙里,这话不好说出口。但应梨觉得,如果邵明要求姻缘的话,就应该跟她本人求。
绍明轻轻把她拉过来,两人并肩站着,“别闹,你过来和我一起求。”
“为什么啊?”应梨抖了下香灰,发现这香燃得很快。
但她还是照做了。
她不专心,并没有听见邵明几近自语般的剖白:“因为我有罪过。”
前二十几年,邵明由虚荣与浮夸所塑造,直到那些东西一夕间全数崩塌。
他失去了一些,又得到了另外一些,但从来不知道珍重。
苦难和煎熬并没有将他锻造成金,它们令他变得更加地怨毒、狠辣。
在烟雾缭绕之中,邵明的心思也逐渐飘渺起来——但是,他无比诚心地祈求:如果一定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钱也好,尊严、健全的身·体、甚至是命也好。都绝不要是应梨。
邵明长久地凝视着应梨的侧颜,直到对方抬眼看向他,多少有些敷衍地对他说,“我求完了。”
应梨给自己求得是好姻缘,她在心里悄悄地说,如果是不好的姻缘也没关系,可以不用在乎她的祈求,因为她也不怎么诚心。
此时此刻,就是应梨的好时候。只要她觉得快乐,那就足够了。
巨大的香炉里,密密麻麻地都是被·插上去的线香,热浪蒸腾在空气中,邵明小心翼翼把手里燃烧近一半的香插上去,突然注意到应梨的袖口被烫了个洞。
还好手没被烫到,只是应梨觉得很倒霉。出门的时候,她一只脚踏上了寺庙的门槛,看见邵明分明是皱了下眉,这才想起来不能踩的规矩。
缆车也停运了,她只好认命地步行下山,暗暗用力撑住邵明,面上却什么都不说。
两人的话很少,邵明不愿意让应梨扶着下山,后半程便一直双手插在口袋里,和应梨拉开了一点的距离。
直到两人快到山脚,这是和上山时分开的另外一条路,邵明从来没有和应梨一起走过。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慢慢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应梨以为他是累了,于是找了个台阶坐下,刚一落坐,她就听见了邵明短短的一声笑。
“过来歇一会儿。”她拍拍旁边的空地,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邵明却没有照做,他低敛着眼眸,神色很柔和,“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在这个地方坐下、哭泣,然后看到了狐狸。
“没有吧。”应梨也抬头看了看四周,她终于确定道:“我从来没走过这条路。”
邵明挨着她坐下,他拿起应梨的一只手,检阅着她那布灵布灵的美甲,总算知道自己背上的伤口都是怎么来的了。
“我想把它卸掉,但是没有美甲店开门。”应梨用指甲划了下绍明的手背,有些沮丧:“做得好难看。”
是很难看。
邵明低头不言,他把应梨的手指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刻在心里,直到应梨不耐烦地抽回了手。
他这才起身,顺带把应梨拉起来,“走吧,回去吃年夜饭。”
“年夜饭应该是昨晚吃的。”应梨握着邵明的手不放,“但是昨晚我去找你,你不跟我一起吃。”
邵明笑了,“那我可真坏啊。”
应梨晃了晃两人的手,“那我可真大度,我原谅你了。”
“你会不会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我真的,”邵明的手掌包住了应梨的五指,语气坦然得不像在开玩笑,“真的挺坏的。”
应梨认真地想了想。
但她还是摇摇头,“应该不会。”
应梨很少会产生后悔的情绪,她所有的行为与举动都出自于本心,就算人生重来一次,应梨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可以改变的地方。
冬日在群山之间缓缓下沉,橘黄色的晚霞有那么几秒钟,在满天铺开。
邵明揽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声音像是融合在夕阳中,“我很后悔,以前我为什么要那么坏。”
应梨偏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邵明的嘴角轻轻向上牵起,却有种自嘲之感。
“不过就算是这样。”邵明的嘴角突然被抚平,他整个人的气度为之一变,“我觉得,我也不应该受到报应——我受不起这个。”
晚霞沉了下去。
今夜,两人也没能吃上年夜饭,原因很简单——应梨洗澡的时候,家里突然跳闸。
而且是保险丝彻底烧掉了。
灯全黑,应梨冲洗掉了身上的泡沫,她怕在浴室里摔倒,站在原地不动,等待邵明打着手电筒进来领着她出去。
之后,保险丝自然也没来得及换。应梨有点为两个人的激烈动作而羞愧,一阵失神过后,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问他,“你干嘛这么着急呢。”
和昨夜完全不同,仿佛一下变成两个人。
邵明并不回答,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失控,动作轻缓地退出去,然后用掌心贴住应梨的侧脸问她,“疼?”
应梨空咽了一口,她伸手戳了下绍明脸上的伤口,“昨天是谁在打你?”
“我的一个堂哥。”绍明搂住她的腰。
他一用力,两人就贴在了一起,绍明的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语气稳重了不少,“我以后要回去了。回我外公家。你担心吗?”
应梨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很担心。”
“真的假的?”绍明突然掐了把她的腰,低语威胁着,“说你担心,说你舍不得我。”
腰部敏感,应梨只觉得很痒,她笑着挣扎,但绍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快说。”
“我不说。”应梨按住他的手,“我想要睡觉了。”
男性的桎梏终于松开,应梨吐出一口气,不等放下心,她发现绍明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
她再次被打开。
后脑深深陷进了枕头里,应梨的双脚踏在绍明的肩膀上。
她有些微微的失神,“我觉得这样有点过分。”
因为被闷在里面,绍明的声音若有似无着,“说你爱我。”
她不答,目光里失去焦距,过了不到半秒又猛得瞪大。
应梨意识到,刚才的那一句并非情话。
而是威胁。
但那三个字仿佛有魔力,应梨发现自己无法说出口。
这好像让邵明生了气。他的举动愈发像是在报复,轻一阵缓一阵。他对应梨了如指掌,节奏也因此掌控得太好,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离开。
应梨有苦说不出,有爱更不想说。
他们陷入僵持,直到应梨忍不住哭出声。邵明却被这动静激得失去理智,总算不再计较,一心令她快乐。
尖叫过后,他顺着柔软的曲线钻上去,双手捂住应梨的耳朵,“我爱你。”
坏人的爱也是爱,邵明的爱也是爱。
那就是爱,自私的爱,卑劣的爱,最纯粹的爱。
邵明心满意足,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亲亲她的耳垂。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