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梨用手指从装着雪花膏的铁皮盒里挖出雪白的膏体,轻轻刮在陈梅指头。
她不知道这个用量够不够,准备再挖一下。
“够了,够了!这么多擦脸都多了。”陈梅察觉她的动作,连忙口手并用阻止。
“你不心疼啊,三块钱的雪花膏。”
陈梅眼中闪过心疼,粘着雪花膏的指头擦在脸上,一边用眼神瞧着祝梨。
她现在觉得祝梨像个傻子,是她看走眼了。刚开始来的时候,她瞧着对方趾高气扬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坏小姐脾气。
不过前两个月确实不爱搭理人,她想着,可能是性子慢热。
“好。”祝梨笑着将雪花膏盖上,她刮在了手背上。
“能不能安静一点?”张小朵翻来覆去,突然喊出声。
“你叫这么大声叫我们安静一点?”
陈梅刚涂到眼睛周围,猛得吓到差点指甲戳到眼睛。
“张小朵你平常可没少在这个时候搞小动作,我不过说了两句话,你就受不了了?”陈梅被吓到还没缓过来,噌噌扬起怒火。
“你这是什么思想,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们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呢……”张小朵声音小了,睡在她旁边的知青好似已经睡着,没有声音。
“你睡你的,我讲两句话你就能睡不着。”陈梅说完,转身躺在草席上。
祝梨抹了把手,也跟着睡下了。雪花膏有股淡淡的清香,很好闻。
她难得睡了个觉,刚来的那天她半夜醒来几次。
第二天早上,轮到张小朵做饭。她偷偷挑几个大点的红薯,拿给几个男知青。最大的给了陈凯,这一幕正好被陈梅撞见。
陈梅心下一惊,快速跑进厨房。瞧见锅里的红薯,直接冲出来找张小朵理论。
“张小朵你什么意思,自己吃大的。故意挑小的留给我们,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陈梅看着张小朵手里咬了几口还比她在锅里看到的红薯大的红薯,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样,开小灶给自己谋福利。都别想好好吃饭了,干这种挤兑人的事。”
“我可不是只为了我自己!”张小朵大声道。
陈凯见情况不妙已经揣着红薯跑路,张小朵说完习惯性寻找人,眼底不舍看着那道背影。
“我呸,”陈梅看到了几个男知青手里的红薯,眼睛发红。她狠狠盯着张小朵:“你真不要脸,把私事闹到公事上。明天我做饭,你别想吃了!”
“凭什么?”张小朵反驳。
“凭你不要脸,拿着大家的食物去讨好陈凯。你这是做贼,偷充公的粮食。”祝梨手里拿着两个小红薯也很生气。她出来的晚,在院里听了好一会,到厨房一看才明白事。
“你,你才是贼。”张小朵见说不过她们,直接跑出院门。
陈梅想冲上去薅她的头发,硬生生忍住。一直在心里默念自己是知识分子,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我们先去上工,回来再处理这件事。”祝梨安慰陈梅,拍背顺气。
知青早上不是稀粥就是红薯,要靠这点东西挨过早上本来就难。要是在原来的份上还减一些,她们只怕饿昏头才能到吃中饭。
陈梅气得牙齿打颤,她下乡两年多,头一回遇见张小朵这种人。
祝梨将昨天陈梅塞给她的糖,递了两颗过去。两个人出了知青院,走在路上不免加快脚步。
“这不是我昨天给你的,你怎么今天又给我。”陈梅没有接过,边说话边推回手。
“我牙齿不好,只能吃一两颗糖。”祝梨摊开她的手,“你不吃放着也是浪费了。”
陈梅喉咙发酸:“谢谢。”
她对食物看得很重,刚下乡时根本吃不饱饭。张小朵故意针对她,克扣她的东西,忍不了一点。
陈梅的这几颗水果糖是过年她家里给她寄过来的,昨天晚上剩下的几颗都给了祝梨。
祝梨撕开包装,吞下水果糖。甜味在口腔弥漫,一点酸丰富了层次感。
陈梅也吃下水果糖,心情好些。红薯在她们走出院门后,三两口就解决。个头不过掌心大小,细手指似的。
来到大队,大队长站在石头堆起来的高处,清点人数。人头数不对,他咳嗽,一边的记分员朝他走近。
“舅,怎么了?”
“那个李二柱今天怎么又没来,天天装病不上工。”说到这里,大队长语气不赞同。
“你等下去他家找一下他。和他是再不来,今年杀猪他家没份了。”
“知道了,叔。”
大队长摆手,记分员回到原来的位置。
按照惯例,大队长拿着大队名单开始安排工作。
“赵柱,李佳康,陈兴德,王富有……这些人继续运从玉米到谷场。李大妞,牛花环,赵清清……负责看晒谷物。”
报到的人都统一出列,列成一队。负责看晒谷物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头上都戴着草帽。晒得手臂脖子黑,一对比脸蛋白了好几度。
人陆陆续续走光,只剩下知青。陈梅一直朝着张小朵看,面目狰狞,眼神狠不能活吞了她。
张小朵心里发慌,想往陈凯那边躲。陈凯先一步站在几个男知青中间,大庭广众之下,张小朵根本不好意思过去。
她一直偏侧着头,不敢看陈梅。她早上也是头脑一热,听到陈凯难受说红薯太小吃不饱,她才偷偷挑了大个的。怕引起误会,她还特意给了其他男知青也挑大的。
至于陈梅,祝梨和另外一个女知青,她巴不得对方吃小的。
这下撕破了脸,张小朵反而不舒服,她在心里觉得陈梅小题大做。之前她还在院子里说她的坏话,她都没计较……
“你们就跟着我去新开耕出来的水田,好好学习。”
大队长走在前面,知青统一跟上。大队长在台上就已经注意到了两个女知青的情况,余光瞥见她俩隔的老远,还阻挡不住散发的火药味。
他只假装没看见,没和他说的事,他也没必要插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知青还是安分一点好。
村里对知青的态度都是不咸不淡,只要不惹事,也不会故意针对做得太难看。
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到了水田前。
“接下来让陈梅和李诚明教你们怎么插秧,我会在旁边看着。好好干,不要偷懒。你们知识分子,号召国家下乡建设,更应该以身作则。”
“队长说的是。”陈凯笑得谦卑,伏低做小。
陈梅撸起裤脚和袖子,一脚踩进了水田里。祝梨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有样学样。
张小朵满脸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学,她和祝梨同一批下乡,也没干过。
知青大部分都是今年下的乡,算是运气不错的。顾家村幸福大队是有名的富裕队,在这里他们还能勉强填饱肚子。运气不好的去了西北,指不定还能有命。
去了那个地方,回城的盼头都没有。
林念沉默不语站在陈梅和张小朵中间,充当缓和地带。祝梨看着那个方向,难免不注意到。
林念身形瘦弱单薄,比祝梨还薄了几分。脸色蜡黄,头发发枯,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梦里关于她的事情很少,祝梨只记得对方下乡是因为成分不好。
陈梅认真地教她们怎么插秧,时不时指点一下动作。在这期间,她自动忽略了张小朵这个人。
学了半个小时,大队长叫她们上去。划分几片地,各自分开插秧。
祝梨的水田比较偏,走几十步就是小溪,引水渠开头在这。她踩在黏糊糊的泥土里,每提一腿重若千金。
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她慢悠悠一株株插着。一排连着一排,整齐排列。
相比较她的轻松,陈梅跟抽风一样,干得飞快。祝梨插完一排,抽空抬头看了一下身边。
瞳孔放大,瞧着隔壁的隔壁陈梅那一大片绿油油小苗。眨巴两下眼睛,没有眼花。
祝梨自我安慰。
不是她慢,是别人太快了。
心里这样想着,插秧动作不自觉加快。横排插秧,距离小溪又近了几步。
小溪水面宽度有两米,从祝梨的角度看去,只有一片蓝色水波。岸上草丛藏在大石头后,不知名野花点缀绿意。伴随着湖水吹过来的风,扬起祝梨别在耳后的几缕发丝。
她扎着双马尾辫,长度及腰。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垂下,直起身子后又贴在胸前。
水面平缓的波浪发生变化,传出水花泼溅的声音,似有小鱼在水中游动的潺潺声。
祝梨埋头干活,日头没有照到这一片,气温舒适宜人。
一团黑影子水中游出,消失在岸边。草丛晃动,沙沙声一阵接着一阵。
黑色的蛇头露出,吐着蛇信子,竖瞳盯着地里的人。
蛇身在草地上爬过,发出细碎声响。靠近田地,扑通一声蛇头游了进去,而后是整个蛇身。
祝梨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马尾甩到身后。她满意看着欣欣向荣,矗立在田里的秧苗。
黄色泥沙混着黑色,时隐时显,不断移动着。
危险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