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落难

    文/弹指千椿

    2023.8.12

    01

    一场冬雨过后,空气阴冷,朦胧的水汽弥漫着这座南方城市,阴霾之中雷声滚滚。缇云山脚下,人声熙攘,再恶劣的天气也削减不了香客来祈福还愿的诚心。

    寒冬的风刮在脸上,林间萧索寂然,石板路上一个女孩挤过人潮,奋力地逃跑,摩肩接踵间,撞到了人。

    “欸,小丫头。”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手里正燃的香被撞断了一截。

    女孩充耳不闻,拼命拔腿的速度不减,凌乱的长发在空中飞扬,不一会灵巧的身姿就消失在人群中。

    中年女人皱紧眉头,嘟囔几声,接着又有三两保安跑来,停在身边,随便抓了一个人就问道:“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个子不高,长发。”

    被问话的人没反应过来:“这儿这么多孩子,谁能记住什么样,你说详细点。”

    “长头发,大眼睛,浑身很脏,衣服吧,很旧。”保安神色着急,没了耐心,“就说有没看见,她刚朝这边跑了。”

    另一个保安回想到最关键的,“她穿的是春秋天的黑色风衣,都是泥。”

    刚才那个被撞掉香的女人立马想起,恍然,指了个方向:“她朝那边去了。”

    保安兵分两路,脚步声杂乱。

    在山脚下歇息的人看起热闹,“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那女孩是小贼,偷了庙里的贡品,还发生游客钱包失窃,在景区都没抓到,谁知道逃到山下了。”

    “她父母呢?”

    说话的人努嘴,嫌弃道:“有娘生没娘养。”

    没有人再接话,此话题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雨戛然而止,坐在石凳上的人们纷纷找避雨的地方。

    附近的城中村基础建设落后,城市发展蓝图拆了许多地点的居民楼,包括低层流浪汉聚集的双石门区,残垣瓦砾,一些人没了家,大伙只当她是孤儿。

    逃跑的女孩叫邬藤,她可不是有娘生没娘养,只是双亲去世后她被小姨家收养,毕竟不是亲生骨肉,长辈待她如对拖油瓶般厌恶。

    她的生活如履薄冰,食不饱腹。

    邬藤不知那是贡品,几颗苹果滚到泥水里,她见没人要便偷吃了垫肚,至于失窃的钱包跟她无关。

    那群办事的保安不分青红皂白波脏水,要抓人,她当然要跑。

    冬雨淅淅沥沥,逼人的冷空气直入骨髓。漆色斑驳的墙后,邬藤缩成一团,单薄的风衣无法抵御冷风,她冻得直发抖。

    那三个穿制服的保安在不远处气急败坏地叫骂,远眺巡视不见逃跑的人影,抬手在眼前挡了下雨,“真奇了怪了,抓不到一个小孩。”

    “回去调这条路的监控看看。”

    一个人指了片区,“过了丁字口,监控录像全坏了,更抓不到人。”

    ……

    邬藤屏息听着,大概知道往那条路走可以脱身,在逼仄的空间又躲了会,等着保安离开。

    她低着眼,抱住双膝,视线里蓦地出现两双脚,吓得她心脏骤停。

    还没等她从惊慌中缓过神,那两双鞋从眼前移开,走了,鞋子的主人随手扔了半袋饼干。

    邬藤盯着饼干袋上“儿童牛奶加钙”的字样,数秒后,动了动身。

    一只手伸出去,迅速捡起,又缩了回去。

    牛奶味香甜,她狼吞虎咽吃完,抹了抹嘴巴的碎渣。天色一寸寸暗下,她起身,扣上连体帽子沿着小道走上没有监控的地方。

    街边商铺亮起灯,小吃推车霸占了一半的人行道,她闻到酱肉包,还有炸鸡柳,烤鸡腿的香味。

    北京烤鸭的炉子闪着橘黄的光,一圈圈慢悠悠转着。邬藤瞧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白花花的馒头铺子前。

    她买了一袋,将塑料袋系紧塞进口袋。

    眼睛盯着两边诱人的食物,一不小心撞到了来人。

    她歉声说,“对不起。”

    眼一抬,看到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肩线平直而阔,黑色西服衬得他气质卓然不群。

    邬藤迎上那双深邃似海的眸子,磕绊开口,又说了遍对不起。

    “没关系。”他那双白净的手伸出来,又插回兜里,硬朗的面容上一抹轻笑。

    男人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助理,他上前一步交谈,邬藤听到一句“傅先生”。然后他们的身影错落,一前一后擦肩而过。

    邬藤走到昏昏暗暗的路灯下,左拐,消失在小径。

    许启还在低声汇报,傅绥生脸色肃静,望着方才女孩走过的路,眉峰微蹙,“没看错的话,那位应该是邬老先生的令爱。”

    徐启惊愕,好歹邬元成和黄舒在世时,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如今掌上明珠沦为此地,令人唏嘘。

    “怎么会……”

    傅绥生示意,“你去准备一下,我要见她的监护人。”

    “好的。”

    邬藤的小姨姚叶萍家是普通的平房,家里有一女,和她一般年纪,在隔壁校念初三。黄叶萍和曹吉龙俩酒鬼,曹吉龙原先开出租车,前些年跟酒肉朋友出谋,做起生意,投了一大笔钱打了水漂,生意失败,人在家坐吃山空,变得暴躁易怒,嗜酒如命。

    黄叶萍是家民营公司小职员,赚得三两碎银勉强解决温饱,起早贪黑干了半辈子,据说前不久公司效益不景气,被划到裁员名单,马上面临失业。

    邬藤家里没其他亲戚,迫不得已被小姨带回家,像个破皮球一样在中间被踢来踢去。

    晚上,家里只留了盏厨房的灯,曹吉龙喝空的啤酒罐丢了一地,黄叶萍瘫死在旧沙发上,听见门响,气冲冲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死妮子。”

    表姐曹语双手环臂,在一旁冷眼看笑话:“喂,邬藤。有人举报你盗窃,找到家来了,我爸让你滚出去。”

    邬藤惶恐回过头,“没,没偷。”

    曹语瞪着双眼:“王妈亲眼看见你早上在她铺子偷吃,还有你去过小卉家的超市,她家收银柜里少了钱。”

    原来是这事。

    邬藤暗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景区的人找来,惹一身腥她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小卉,不喜欢,我。”邬藤睁着黑亮的眼珠。

    她为数不多去过小卉家超市的几次,小卉都恶言相向,不是污蔑她偷东西就是骂她扫把星,克死爸妈没人要。想必这回又是她诚心不让邬藤好受。

    “死结巴。”曹语恶心道,“你去给警察说啊。”

    她拉开门,一把把邬藤推出去。

    黄叶萍在后扯了下自家女儿,“吓唬吓唬得了。”

    寒冬的夜晚,邬藤无处可去,她在黑巷漫步良久,四肢冻得僵硬,她从兜里掏出那袋馒头,窝在地上啃起来。

    手再伸进兜里,一摸,拿出一枚质地冰凉的硬物。

    那是枚西装袖扣,精致复古,纯金制作,拿到光线下细看,边缘镶嵌的纹路闪闪发亮,低调奢华。

    邬藤一惊,吓得连忙揣进兜里,她看了眼四下左右,无人。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不知道是谁的东西,但能掉到她口袋,她就脱不了干系。以前见父亲出席活动,西服腕处常别一袖扣,别看不打眼一枚,价格不菲。

    邬藤庆幸黄叶萍没搜身,否则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她在外面待了几小时,等家里人都睡下,才拿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回到卧室,褪下布满污泥的风衣,穿着里面的薄毛衣,一觉睡到天亮。

    以前的邬藤是邬氏集团的千金,众星捧月,现如今似一朵本恣意盛开的花,从枝头掉到泥沼,要烂在土里。

    又是无梦的夜晚,清晨旭日快要升起,稀薄的阳光斑斑点点洒落在窗棱,她准时起床叠好被,穿鞋去洗漱。

    把一家人的早饭摆到桌上,准备拿杯子倒豆浆,一转身,曹语皮笑肉不笑盯着她看。

    邬藤好一阵头皮发麻,想要绕开,不想被一扯手臂,滚烫的豆浆倾泻洒在皮肤上,空气里弥漫甜腻的红枣味。

    邬藤惊呼,被烫的险些扔了豆浆机。

    手臂立马红了一片,她疼得泪花在眼眶打转,生生憋了回去,“道歉。”

    曹语像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话,好笑道,“什么?”

    “道,歉。”

    邬藤目光笔直,不屈不挠平视她,直到对方扬起的手臂,露出个什么东西来时,邬藤的眼神有半秒钟的迟疑,然后躲闪开。

    曹语得意,看着她笑:“怕了?”她食指一转,那枚昨晚掉到邬藤口袋的袖扣,此刻被她把玩在指尖。

    邬藤不吭,去摸兜,想起自己穿着围裙,那件风衣放在卧室。

    “你翻我衣服。”为了不结巴,每个字她说的慢,掷地有声。

    曹语不怕她:“翻了,能怎么样?”

    她的唇线弯起挑衅的弧度,一脸嫌恶模仿邬藤说话:“小、偷、女。”

    “不……”

    邬藤没说出完整的话来,就被曹语拖拽着走出家门。

    邬藤发育晚,个子没曹语高,本身骨架小没什么重量,像手无缚鸡之力的玩物一路被拽着向前,她做着无用的挣扎,直到来到小卉家门口。

    小卉妈刚开店营业,卷帘门抬了一半,不明所以地看着姐妹俩。

    曹语把邬藤拖到前面,拽着手防止她跑,“邬藤她承认了,她昨天偷你家的酱油和盐。”

    街坊邻居常见姐妹俩不和睦,大吵小吵没断过,小卉妈刚起床,人还未清明,木讷着脸,她倒是不相信邬藤会做出小偷小摸的事情。

    “说话啊,死结巴。”

    邬藤被一巴掌拍得踉跄,她往前跌了一步,开口:“我拿酱油,盐巴是吃么?为什么,无凭无据说我?”

    那倒是,邬藤在家承包家务,做饭的活可不会。

    小卉妈劝和,拉开姊妹俩,“哎呦大清早,小语又欺负妹妹了是吧。”

    一语戳破,曹语撇嘴,不高兴甩脸走了。

    “那个什么,邬藤你别跟她计较啊,小语人就这样,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不好插手,总之你让着点。”

    小卉妈昨天回娘家,店里少东西的事情还不知晓,自然没看明白曹语是闹哪出。

    邬藤听完点点头,走上前把刚刚被自己撞歪的柜子摆正,冲小卉妈微鞠一躬,“抱歉。”

    “欸好好。”

    曹语没占上风,家是回不去了,邬藤又在街上闲晃。

    她只穿了件薄毛衣,外面系着满是油污的围裙,走在清晨忙碌的街区。走累了,随便坐在石阶上,那双瞳仁盈亮的杏眼看着行色匆匆的过路人。

    初升的骄阳照在身上,也有好奇的人朝这边瞥一眼,看着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眉眼柔和多情,肤色白腻。

    一辆劳斯莱斯驶进街区,车窗缓缓降下,坐在里面的男人面容冷峻,眉骨高挺而俊,那双眼潋滟竟如春潭漾起的水波,摄人心魄。

    他从车上下来,从容不迫地走进喧闹破败的住宅区,西装挺阔英气,不动声色打量起两边的环境,目光在商贩中逡巡,寻着一人。

    终于,未定的视线降落在某处,他轻一勾唇,朝邬藤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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