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空气里带着湿润草本植物的独特气味,裹杂着水雾漫布整个城市。
孟云舒几乎是踩点进入办公室的,哈欠连天,打招呼都有气无力。
张安安比她早来了一会儿,正用搅拌勺搅着杯里的速溶咖啡。
看孟云舒手撑着太阳穴,她想了想,从笔筒中拿了袋速溶咖啡递过去,“你班那个学生咋样了?”
宿舍阿姨、每栋宿舍楼楼长有个工作群,几个辅导员也在里面,方便学生出事联系老师。
所以倪灵韵这事大家都知道,有几个还庆幸不是自己的学生,深更半夜,还下着雨,况且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学生出事,老师都不好跟家长交代。
“没什么大事,肠胃细菌感染。”
孟云舒接过速溶咖啡随意放在桌上,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折腾了一整夜,回家修养去了。”
工作了七年的辅导员王老师:“天气变化快,那群小孩又爱点外卖,肯定是哪家外卖店不干净导致的。”
几个同事七嘴八舌地附和。
孟云舒不想讨论学校附近哪家外卖店干不干净。
缓了口气,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扬。
“做什么呢?”
张安安歪着脑袋过来看,“写温馨提醒?一身反骨的大学生会听?”
孟云舒薅了把长发,“不听也得发啊,提醒多了总会小心些。”
张安安点点头,也在班级群里提醒了几句。
三分钟后,孟云舒完成了语重心长的“温馨提醒”,默读确定没语病错别字,面无表情地勾选三个班,按下群发。
事做完儿,缺少睡眠脑袋胀痛,甚至能清晰听到神经跳动的声音。
孟云舒想了想,今天任务不重,索性将脸埋在双臂里,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
浓云散开,太阳高照,空气中的水汽不见踪影,光柱里浮尘打着旋高高低低起伏不定。
孟云舒下巴撑着小臂上,撩开眼皮,视野里无人,意识瞬间回笼,下意识直起腰,身上不知道谁给她披的薄空调被滑落。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四周格外寂静。
她捞起桌上的手机,看到时间,慢慢吐出一口气。
快一点了,想必大家都去吃午饭了。
孟云舒揉了揉有些僵硬酸麻的胳膊,站起身就近去了食堂。
吃完午饭回来,她列了个简易的工作任务表。
正按开电脑电源键,张安安捧着杯珍珠奶茶走过来。
她下意识往电脑旁扫了一眼,侧着身体过去,“你排骨U盘呢?今天没见到,还不习惯了。”
电脑正在启动,孟云舒瞥了眼电脑旁空荡荡的地方,也有些不习惯。
她拿过一旁的包,在包里翻了翻,突然“啊”了一声。
张安安吸了两口奶茶,偏过头,见她紧抿着唇,“怎么了?”
“我U盘不见了。”
孟云舒撑开包,一股脑地把东西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倒转整个包抖了抖,一枚硬币从夹缝中滚出来,翻转了几圈,停在桌面上。
张安安:“是不是忘在家里了?”
孟云舒摇摇头,眉梢染上几分躁意,“我昨天回去就没动过——”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去医院背的就是这个包。
“可能落在医院了。”
直接在网上搜索了医院电话打过去,几分钟后,医院回复失物招领台并没有一个排骨形状的U盘。
孟云舒挂了电话,眉眼都耷拉下来,她虽清楚论文的整个框架脉络,但大几万字默写也默不出一样的出来。
张安安探着身体翻了翻桌面上包里的内容物,“你想想你还去了哪?”
孟云舒靠着椅子上,心慌意乱地握住抽屉把手。
她昨晚回家就没打开过包,医院和家两点一线,刚打了电话医院没有……
等等。
她在荣晔的车上拿过手机!
孟云舒细细回想了她从包里拿手机的整个过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落在荣晔的车上了。
但……
她没有荣晔的微信,高中时加的Q|Q号,可能人家早就不用了,或者她这种无关紧要的虾兵蟹将早就被他给删了。
见张安安还在翻找。
“不用找了,我记起来了,忘在家里了。”
“你刚不还说在家没打开过包吗?”
张安安狐疑地问。
孟云舒:“我太累忘记了,刚一急想起来了,落在沙发上了。”
总不能说,我怀疑U盘落在荣晔地车上了吧。
张安安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多问,“哦”了一声,坐回去又捧着奶茶开始喝。
孟云舒拿着手机,踌躇半天,思考该怎么优雅地跟倪灵韵说,我的U盘可能掉在你小舅舅的车里了,还不能让她误会,自己另有所图。
思忖半晌,也没想法,孟云舒就这么呆呆地盯着手机。
突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下意识划开,收到来自倪灵韵的转账。
看清楚五后面有三个零,她发了个问号,以表疑惑。
倪灵韵回复得很快。
【倪灵韵】:云舒姐,医药费。
【倪灵韵】:本来应该一早发给你的,但有点事耽误了。
孟云舒松了口气,点了退回。
【孟云舒】:要不了这么多,我把付费凭证发你。
没一会儿,倪灵韵按照付费单金额把钱发了过来,顺带发了几张“鞠躬感谢”的表情包。
孟云舒收了钱,心一横打字发送。
【孟云舒】:灵韵,那啥。
【倪灵韵】:?
【孟云舒】:我存着毕业论文的U盘好像落在你小舅舅车上了,能麻烦你帮我找找吗?
顶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状态,但迟迟没有消息进来,孟云舒有些着急。
正准备着重说明,真是U盘里的东西太重要了,并非是想打扰荣晔,更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下一秒,手机震动了。
【倪灵韵】:云舒姐,实不相瞒,我舅舅大早上不知道跑哪去了,司机送我来医院打点滴,昨晚那辆车不在车库。
【孟云舒】:那能麻烦你给你舅舅说一声吗?
【倪灵韵】:……
【倪灵韵】:云舒姐,这个忙可能帮不上了。
孟云舒心里一咯噔,脑子里瞬间头脑风暴许多劝人的话术。
倪灵韵的消息接踵而至。
【倪灵韵】:猫猫挠头.jpg
【倪灵韵】:我小舅舅给我拉黑了。
顺带发了张截图过来。
孟云舒:?
她点开截图,三分钟前,最后一条消息“尊敬的小舅舅,你在哪呢?”前是红色的感叹号。
这是舅侄?!
这真是舅侄?!
孟云舒手指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下一秒,手机又震动。
【倪灵韵】:云舒姐,你和我小舅舅是老同学,没有他微信吗?
面对倪灵韵,孟云舒没有凌晨面对荣晔时那么多顾虑,诚实回应。
【孟云舒】:没有。
【孟云舒】:其实……
【孟云舒】:我跟他只是一年的高中同学,我们并不太熟。
【倪灵韵】:……
片刻,她甩了张微信名片推荐过来。
【倪灵韵】:我小舅舅的微信。
【倪灵韵】:云舒姐,不跟你聊了,我到医院了,要输液了。
-
见孟云舒拿起手机,几秒后又放下手机,途中还伴随着轻微的叹息声,来往反复了好几次。
张安安瞥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事。”
孟云舒垂眼,睫毛浓密纤长,轻颤如蝶翼,掩藏所有情绪,“无聊摸会儿鱼。”
闻言,张安安想着还没完成的工作,转过头继续核对成绩。
孟云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高中时就仅是知道班上有这个人的关系,现在他站到了她站不到的高度。
往日虽没有什么龌龊,如今一点一丝的靠近反而显得别有心意。
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孟云舒想着,是不是倪灵韵有什么新消息发来,颇为激动地打开微信。
五秒后。
见是博士同门群消息,嘴角微勾的弧度压平。
可能是师姐的孩子在玩手机,发在群里的消息是一串看不懂、念不通的火星文字,半分钟后消息撤回了。
她点退出时,往群名上扫了一眼。
【不想三十岁还在读书】
群名是一位同门师兄改的。
博士毕业和本科生毕业不同,要发表相应目标数的论文证明其学习成果和科研能力,才能进行毕业答辩,成功毕业。
而这位师兄就是毕业论文写到一半,国家停止对该项目的数据报告,导致博士延毕,他上学本就比同届晚,正式毕业时恰好三十岁。
可能是境况与那位师兄有那么一丝丝重合,孟云舒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感。
几乎同时脑中呈现,自己三十岁还在读书的场景,她头皮一阵发麻,浑身一激灵。
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面子又不能拿学位证书。
她飞速点开好友添加界面,打了添加理由发过去。
孟云舒盯着手机看了五分钟,荣晔没加她。
一节大课结束,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怕加他的人太多,添加消息被别人顶下去,她又发了一遍。
直到下班回家,终于收到了荣晔的信息。
【r】: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