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意味深长地说:“落月亭的荷花败了,你去将枯叶捞干净。不着急,慢慢捞,捞不干净,就不用回来了。”
落月亭是东宫最偏僻的一角,先让人离这远远的,再去汇报给青禾姐姐,请蓉夫人做决策。
谭音巴不得离东宫越远越好:“是。”
夏天,落月亭是避暑胜地。
秋天,除了宫女们抄近路出宫时路过这里,人迹罕至。
谭音在角落里找到个大网抄,网了半天,只清理出一小片地方。
走前碧娘子告诉她,今晚不捞完,别想回去吃饭。
谭音早有准备。
她拿出午饭藏的半个馒头,三两口吃完,还觉得饿,便生了把火,把河里捞上来的小莲藕烤烤吃了。
打开群聊,陛下们静悄悄的,要么在用膳,要么还在批奏折。
都忙着,她躲在亭子角落,决定边赏月,边凑合一晚。
谭音看着月亮,由衷赞叹:月亮真大啊,又大又圆!
她想起了府里的月夜,也有一个和落月亭很相似的亭子。
夜色寂静,却被人打扰了。
伴随着枯叶的碎裂声,隐约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近。
谭音想着那人只是路过,不想,他却直接往亭子里来,与她只隔一道栏杆。
这么晚了,还有心思赏月?
谭音抬头,借着月光,想要看一看夜晚起兴的兄台是何模样。
只是看清楚这人的衣角,谭音惊住了。
卷云金纹……太子!
谭音死死捂住嘴。
还好,太子只待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谭音刚放下提起的心,一只手猛地从背后扣住她的肩。
太子的声音阴沉狠戾:“你是谁家的刺客!”
疼痛从肩头袭来,谭音蓦然清醒,先是往后退了一步。
刺客没有武功,萧观看得出来,以为她后退一步是要转身,于是松了力道。
但下一刻,刺客猛地向前一跃,落入了水中。
观云曾告诉谭音,他不会游水。
可是为了追谭音,他竟不惜追了下来,这是谭音没有想到的。感受到即将被人捞起,谭音在水底滚了一圈。
萧观把刺客从水中捞起来,想要看清她的脸:“你——”
“……”
他看到了一脸淤泥。
趁萧观愣神之际,谭音猛地搂住他的腰,借着他的衣襟一通乱蹭。蹭干净后,谭音反手将萧观推到了水里。
然后飞快逃走。
门口立着道黑影,那是太子的贴身护卫。
护卫微愣之后,意识到这是刺客,立刻就要拔剑,却看到谭音指了指河水。
糟了!
殿下不会凫水!
护卫赶往河边,谭音边逃边打开群聊:
【陛下们,我需要帮助!】
一刻钟后,太子意外落水的消息传遍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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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音在群里发了好几遍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应。
许久之后,一条群公告弹出:
【全员团建,休息一天。】
谭音:“……”
偏偏是这个时候!
谭音努力冷静下来,接下来,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但自己势单力薄,这个难关一定过不去,必须找人帮忙!
谭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摄政王。朝野之上,只有摄政王敢和太子抗衡,但摄政王未必会帮她。
那么退而求其次,找摄政王的手下。
辛有财!
寝屋里,辛有财正做美梦。梦中仙人点石成金,赐他一座好高的金山!
但如此美梦,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敲醒了,见他不应,那厮竟翻窗户进来!
辛有财立刻清醒,摸了枕边的匕首就要出去,却见谭音掀开帘帐,诚恳地说:
“辛公公,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性命攸关,需要你帮忙。”
“你死了关我什么事!不帮!”
“……”
谭音于是臭不要脸:“你现在是东宫的人吧?假如别人知道你是摄政王手下的奸细……”
辛有财:“……”
两刻钟后,东宫的灯火全部亮起。
东宫紧急封锁,太子身边的大宫女兰溪姑姑声称,太子丢了一件要紧的宝物。
带着侍卫,开始挨个房间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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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谭音关门转身,吓了一跳。
“……这么晚还没睡啊?”
黑暗之中,绿映盯着她:“是啊,这么晚了。碧娘子吩咐所有人不得出去,可你去哪里了?”
“我去茅厕了。”谭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吃坏了肚子,跑了好几趟。”
“我刚从茅厕出来,怎么没看到你?”
谭音抬眼,和绿映对视,两人的眼神中都有暗流涌动。
是在诈她?还是真的有这件事?
半晌,谭音一笑:“方才骗你的,我去找辛公公了。至于找他干什么……”
谭音慢悠悠地笑:“你要听吗?”
没有背景,也没有钱财,却能代替绿杏获得进入东宫的资格,靠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绿映嫌恶地看着她:“我对你那些腌臜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
然后翻身上床,背过身去。
谭音方才故作的镇定荡然无存。
她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决定以后晚上再也不出门了,省得遇到这些糟心事!
这时候,门被大力敲响:“所有人出来!太子要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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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侍女太监众多,即便兰溪的动作迅速,也足足折腾了大半夜。
消息很快报到段府。
段思弦的贴身护卫秉烛道:“说是太子丢了一件宝物,正着人连夜寻找。”
彼时,段思弦正提笔,问:“派去找东西的是谁?”
“兰溪姑姑。”
段思弦头也不抬:“找的不是宝物,而是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秉烛毫不惊讶:“主子怎么知道?”
东宫里的太监宫女训练有素,嘴巴严实。
秉烛手里的线人撬了半天,才从一个守门老太监嘴里得知,太子正在满东宫寻丢失的宝物。
消息来之不易,按理说是可信的。
可偏偏,秉烛早年在宫里救的一个小太监告诉他:
当晚他趴在草丛里捉萤火虫,恰巧看到一个女人跑出了落月亭,随后就是浑身湿透的太子和护卫。
秉烛这才知道,太子找的不是宝物,而是一个女刺客。
段思弦则解释道:“东宫进出都会被严格搜身,若是怕东西被人夹带出去,大可不必封锁宫门。除非,是怕她自己跑了。”
可东西怎么会长脚,会跑的是人。
秉烛问:“那女人……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段思弦看白痴一样看秉烛道:“你是觉得,太子会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大费周章?”
再者说,派去找人的既然是女官兰溪,就更不可能是男人了。
秉烛:“……属下愚笨。”
下属不能一直打压,否则他会更笨的。
段思弦认真地组织了下语言,还是鼓励他:“有自知之明,还不算太笨。”
秉烛:“……”
忍了一会儿,秉烛还是好奇心旺盛:“太子又不是没遇到过刺客,以往都是悄悄地抓,这回是怎么,好生奇怪!”
段思弦想说别瞎操心,忽然想到什么。
他这好大侄的脾性,段思弦还是有点了解的。
看似仁心,实则无情。为君者,值得赞赏。
但偏偏,他这好侄儿无情又多情,尤其是男女之事上……东宫的那个蓉夫人,蠢笨不堪,真不知道是怎么看上的。
这一次大张旗鼓,应该不是故意,而是对“刺客”患得患失,生怕她跑了。
关心则乱,故而忘了遮掩。
若是真的刺客,以萧观的能力,迟早能找到,可他却自乱阵脚,急不可耐。
段思弦猜测,他这情种侄儿,又坠入情网了。
恐怕又看上了一个蠢货!
“东宫找人,可有什么发现?”
秉烛摇头:“兰溪找了大半夜,审过大半宫女,都对得上口供,并没有找到可疑之人。”
兰溪身为东宫正五品女官,不可能找不到人。除非这人有帮手,帮她刻意藏了起来。
然而纵使如此,也绝对不会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兰溪本身,也不愿意寻找这个女人。
甚至,在刻意隐瞒。
段思弦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前皇后早逝,太子却不止一个女官,兰溪为自己找新主子,也在情理之中。
看来兰溪是蓉夫人的人了。
“既然都不希望萧观如意,本王也来凑一凑热闹好了。”
刺客有帮手遮掩,又有兰溪推波助澜,看似万无一失,实则破绽百出。
若萧观不亲自出面,或可糊弄过去。但萧观这般惦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刺客”早会被发现。
段思弦想了想,道:“吩咐潇潇待命。”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如同治水,堵为下侧,疏为上策。
既然迟早藏不住,既然“刺客”不愿意露面,那就不要怪他占了便宜,推一个愿意露面的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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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如镜面般荡漾。
萧观坠入湖中,看到了天上的圆月,湖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看他沉入湖底,毫不留恋地离去。
“宋湄!”
萧观猛然惊醒,看到团花锦簇的帐顶,意识到在东宫,才发觉这是一场梦。
萧观闭上眼睛,觉得肩上的伤口好似隐隐作痛。
那是宋湄用发簪刺的。
宋湄不愿意跟他回东宫,她早就死在了烟雨朦胧的江南,是他亲手埋葬的。
有人在门外候着,萧观问:“可找到人了?”
门口的太监道:“殿下恕罪。近五日有多名宫女到过落月亭,兰溪姑姑审了一夜,并未发现宝物的下落。”
太监忽然看到太子起身,掀帘而出,如天人般走到他的眼前,笑问:
“你的意思是,没找到?”
“殿下……”
下一刻,天人忽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没找到?”
太子又问了一遍。
太监忽然意识到,太子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君者仁心,宽容温和。
他诚惶诚恐,不停求饶,萧观静静地看着他脸色涨红,不断挣扎。
片刻之后,一个宫人跪至门口,太子缓缓放开他。
女官是先皇后身边的金盏嬷嬷,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后者意会,连滚带爬地离开。
金盏似是没发生之前一幕,镇定地问:“殿下,东宫大门紧闭已引起陛下注意,丞相也托人问了好几次,您可要……”
萧观面无表情:“继续关。”
金盏道:“可并未找到那人下落,也许不是东宫之人……”
萧观问:“若是有物证呢?”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是一朵紫色的绒花,做工拙劣,应是花主人亲手做的。
这是萧观从刺客发饰上取下来的,沉入湖底也没有放开,一直攥在手心。
兰溪找不到,那他就亲自找。
紫色绒花被丢在地上。
“传令:立刻着人指认绒花主人。若有看到过旁人佩戴者,赏金百两。指认出绒花主人者,赏金千两。”
这是铁了心要找人了。
金盏暗暗叹了一口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