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晴天。
清晨的阳光落在单薄的被褥上,夹着几分从远处海洋上吹来的微风,白鸽扑拉拉地从天上飞过,辽远的钟声响起,连起数声——都快到了当地人吃午饭的时间了,弥黛尔却还在白羊宫酣睡。
她抱着的被子是穆的,枕头也是穆的。只要身边没有人,弥黛尔的睡相就会不怎么样,床单被她滚的一团乱,长发被她睡的毛毛糙糙,直接垂到了地上。
龙在白天需要足够的休息,晚上才是他们活跃的时间。
弥黛尔是这么告诉穆的。
至于这是不是实话,那就是弥黛尔的秘密了。
训练完毕的穆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弥黛尔睡着的时候,看起来还是人畜无害的,这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她闭着眼。
根据记载,龙都有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在凝视他人的同时就会带来诅咒。
但穆并不相信这样的传言。
什么样的地狱会有那样炙热浓郁的深红色呢?穆想,如果龙的眼睛真的如他们说的那样映满罪恶血腥,又为什么会从里面滚出那样透明无暇的泪珠呢?
女子闭着眼,脸颊带着些许的婴儿肥,边缘落着一圈淡金色光晕,长而密的睫毛安然地低垂。
弥黛尔姑娘……很好看。
想到在训练场听到的流言。穆闭上了眼睛。
就算她有着赤红如血的眼睛,就算有着黑如夜色的头发,就算她的翅膀的阴影能将群山笼罩……
他也会相信的,相信眼前这个人。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已散去。
他走过去叫醒女子。
“弥黛尔姑娘,双子宫的那一位回来了。”
“……”
“弥黛尔姑娘其实已经听见了吧?”
“…………”
“好的,我去回复撒加大人,弥黛尔姑娘就请继续休息吧。”穆起身打算离开。
“慢着……”
睫毛微颤,弥黛尔缓缓掀起重达千钧的眼皮,只觉得眼前两坨重影晃啊晃,脑子里几团乱麻搅啊搅,关节僵硬难以抬手,整条龙颤颤巍巍的,每一根肌肉纤维都成了起床气的俘虏。
“你等一下……我现在……很……虚弱……”
“那么,弥黛尔姑娘再睡十分钟?”
“感谢,帮大忙了。”
弥黛尔一个放松,直接裹着被子一骨碌滚到地上,动了动手就完全不动弹了。
就像一个大号蚕蛹——还是快死掉的那种。
穆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想扶女子起来,女子的头软软地搭在他肩膀上,就算被这样摆弄也丝毫不见反应。
真的就和昏死了一样,何等可怕的睡功。
穆在心中感叹道。
也趁着这个方便。他拿来梳子,帮女子轻轻梳着头发,虽说末梢的地方有一些打了结,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柔顺的,微凉的发一根根丝丝缕缕地落在男孩手中,虽说就算用力女子也不大可能会醒,但穆还是细致周密地把发结一个个梳开了——并以此为弥黛尔多争取了半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弥黛尔姑娘,不可以再拖了——”
赖床的人,哪怕多睡几个小时也会照赖不误。
叫醒弥黛尔约等于一场战争,等到弥黛尔醒来的时候,穆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裙子,鞋子,水杯——这孩子心思缜密太过,让弥黛尔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被饲养的错觉,当然。也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
“见撒加而已,又不是没见过,你干什么搞那么正式啊。”弥黛尔抱着枕头问他。
“撒加大人这一次是同英国的使者一同前来的,恐怕那些使者还没有离开教皇厅。”
“英国?”
“并不是皇家的代表,听说是来自于一个叫时钟塔的独立组织。”说到这里,穆移开目光,淡淡地补充道:
“不过是一些有着难闻气息的杂碎罢了。”
“…………”
弥黛尔没有再就这件事与穆深入交流下去。她保持着自己的沉默,从白羊宫向上走去——直接越过了双子宫,打算走向教皇厅所在的方向。
正如穆所说的那样,这些人的味道不好闻。
弥黛尔皱起眉。
金属,血液,药物,还有腐烂的发臭的皮脂气息,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经过发酵后,再从不知道被改造成什么模样的□□里散发出来。
和圣斗士相比,这些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但弥黛尔知道他们实际上是毒蛇,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带来极大的麻烦。
史昂应该能妥善处理的,但……不该在这个时间。
本来他们不该来的,是因为这次她在圣域呆的时间太久了吗?
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呢?
弥黛尔心思沉重地想着,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从天蝎宫的阴影里浮现出来——当然,不是天蝎宫的主人,因为目前的天蝎宫还没有主人。
弥黛尔停下了脚步,仰起头。
“好久不见,撒加,我还以为不会看到你穿黄金圣衣的样子呢。”
一个有着深蓝色长发和深邃眼眸的少年,一身犹如太阳照耀般灿烂的圣衣。他缓缓走出,洁白的披风随着动作飘扬,他身后是一片幽暗的宫殿,稍微近的地方,洁白的大理石柱整齐而庄严地排列在他两侧,犹如一行肃穆的侍卫。
他站在台阶之上,就算对方毫无敌意,弥黛尔也能够清晰地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史昂说他有着统治者的才能,这个评价非常正确。
撒加走到弥黛尔面前,拉开披风,低身行了一礼——就算行礼还是要比弥黛尔高,弥黛尔在心中吐槽了这帮希腊男人的早熟。
“弥黛尔姑娘。”
“你有点太正式了吧,连艾欧利斯都不会这样哦。”
“见谅,因为当下是穿着黄金圣衣的场合,所以……”
“所以,这次你不是像往常一样普通的回来的,是吗?”
弥黛尔歪着头,笑道。
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但想到弥黛尔平时的秉性,撒加沉默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他提醒道:
“弥黛尔姑娘先不要靠近我,我的身上有……”
“有血对吧。”
弥黛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地说道。
“撒加,龙可不畏惧鲜血。”
“……”
如今的撒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弥黛尔的话。
因为今天这件事,和弥黛尔不无关系。
事情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大约数月以前,远东地区魔术师因为觊觎圣域的神秘而受到了圣斗士的清洗。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名叫“时钟塔”的组织插手了双方的争斗,其棘手程度远超白银圣斗士能够处理的范围。撒加受命去同这些人接触,在潜入调查过程中,撒加发在时钟塔某一个家族的魔术工房里,发现了有关“时空之龙”的古老记录。
这个世上早没有龙了,唯一的龙就是弥黛尔。
这份档案的成立年份,起码是在200年以前。
根据记录显示,“时空之龙”与“时钟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着秘密的合作关系。而“时空之龙”无疑在这段时间里,给时钟塔提供了有关圣域的大量资料。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阿切洛特家族的人在知道了他身份之后表现得毫不意外。
他甚至还说“替我向那个女孩……那头雌龙问个好。”
那个男人不过也才二十出头,他这么说的潜台词无疑是——弥黛尔在最近的几十年里还一直同他们保持联系。
这意味着什么,撒加甚至不敢深思。
在同魔术师接触的这几个月里,他已经充分明白了,魔术师是多么诡邪,扭曲,恶毒的一帮怪物。可是他们的技术和研究对圣域有大用,是圣域也不能轻易交恶的对象。
用他们的话说:“既然我们同属神秘,我的朋友,那彼此之间为什么不能友好相处呢?”
说真的,那副嘴脸,令人作呕。
而弥黛尔……
女子一如既往地看着他。
看着那张脸,撒加张了张口,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请放心,只要是危害雅典娜的邪恶,无论对方是谁,我撒加都会亲手将之铲除。”
弥黛尔先是一愣,然后绽放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那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今天自己说的话。”
弥黛尔又问:“话说,史昂是不是找我过去?”
“是的,来自英国的使者也在教皇厅里。”
“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那回头见。”弥黛尔点点头,自顾自地从撒加身边走过——却被猛地拉住了手腕,力道之大,让弥黛尔也微微吃痛。
撒加闷闷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弥黛尔……你并不是邪恶之人吧。”
“……”
“就算是,你会像放逐那个人一样地放逐我吗?”弥黛尔轻松地说道,见撒加一直没有回答,弥黛尔拍拍他的紧握的手指表示安抚。
“放心放心,龙的道路不在此地。我会在那之前和你们告别的,不会添麻烦的,大概吧……”
所以呢?你要去哪里?——
下意识的话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松开手的刹那,破空声从身后向起,意识到女子飞上天空后,撒加不自觉地抬起头——碧空如洗,不见一丝瑕疵。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只要张开翅膀,她便可以去任何地方。
这样的人会同那些恶魔同流合污吗?可是,如果史昂大人所说的那颗“邪恶之种”不在她的身上,甚至不在那个人的身上,那又会在谁的身上呢?
说起来,史昂大人最近似乎的确是把越来越多的责任交给了自己……
青空下的少年陷入了沉思。而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少年的足下,那阴森污浊的倒影蛰伏着,却已经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