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雾煞气都消散干净时,萧碧涛通过窗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
无数白梅破土而出,眨眼之间抽枝开花,长出一片皎洁花雾,幽香阵阵。
整个百花宫都被垂枝白梅笼罩,就连断垣残壁一角都有白梅冒了出来,焕发生机。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稻花村看到这个场景时的心情,震惊,却又敬畏。
***
看着周身环绕的黑雾,沈清语心生疑惑,黑雾和煞气不是解了吗?围着她的这些是什么?
黑雾扩散,眼前的场景变了。
沈清语再次看去,入眼是熟悉的一草一木。
而她被沉重的锁链锁在了架子上,挣脱不开。
面前晃过一张张看不清的面容。
是谁?他们都是谁?
“罪徒沈清语,你杀害同门,盗窃神器,还欺师灭祖,犯了弑师的大罪?”一道声音传来。
弑师?!
沈清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的噩梦。
是她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噩梦。
这一瞬间,她回到了劫生塔,塔内不见天光,墙上油灯熄灭,四周又冷又黑,寂静的塔内,她独自对抗着五行杀的酷刑。
耳边飘荡着的除了她的痛苦的声音,就只有风铃声。
那风铃声将她带进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
梦中的场景与此刻完美重叠。
她惊慌道:“不!我没有杀害同门!没有盗窃!更没有弑师!我没有弑师!没有!”
这句话说完,原本看不清的面容都变得清晰起来,众人乌泱泱地围着她,那是绝尘崖的弟子长老,还有……掌门夫妇。
这里是绝尘崖。
他们脸上都是仇视,愤怒,狰狞,扭曲……
如此清晰。
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人人都在叫嚣着让她去死。
“沈清语,你杀害同门,不配做我们的少主,你给死去的师兄弟偿命!”
“罪徒沈清语!交出神器!留你全尸!”
“杀了她!杀了她!”
……
“不……我没有……我没有……”早已分不清是幻境,还是噩梦,沈清语无力的解释着:“我没有杀人……没有盗窃……”
“不!你杀人了,你杀了将你一手养大的师尊,你杀了沈玉寒……”冰冷威严的声音是如此熟悉,像是恶咒一样萦绕在沈清语耳畔,挥之不去。
沈清语脸上尽是惊惧惶恐,她挣扎着想找沈玉寒,找到他在哪儿,证明他还活着,她没有杀人。
可是找不到,她找遍众人都看不见那人。
两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
是云沉月和陆远归。
云沉月指着她,悲愤道:“少主,你杀了看守劫生塔的众弟子,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赖不掉的。”
陆远归背后有两道很深的血痕,是剑伤,他惨白着脸道:“师妹,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不……不是这样的……”沈清语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有四个弟子抬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首放到了她眼前,掌门夫妇随之而来。
沈清语仿佛看到了希望,极力解释道:“掌门,我没有……我没有杀人盗窃,这些都是假的,你信我……”
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掌门陆玄此刻神情冷漠地看着她,像是看什么罪不可赦的脏东西一样,他当着沈清语的面掀开了那具尸身上蒙着的白布,指着那具尸身愤怒道:“你说你没有弑师,那你面前摆着的这具尸体是谁?!他胸口的剑伤又是谁弄的?”
掌门夫人是个不谙世事的妇人,看着她时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失望至极,哽咽道:“阿语,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那是教你养你的师尊啊……”
身边的声音像是一把把刀,每一把都在凌迟着她。
不!不是她做的。
她剧烈的挣扎起来,缚在身上的锁链哐啷作响,她挣脱开了锁链,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沈玉寒的尸身前。
眼前安安静静躺着的面容是如此熟悉亲切。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将她抚养长大,教导她修行的师尊沈玉寒。
碰到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好冷,好冰,是死人的温度。
当看到胸口的血红,她认出了上面的伤口。
是昭离剑!
得出这个认知后,灵魂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沈清语无力地瘫跪在地上,两眼迷茫空洞,周身僵住,喃喃道:“不……都是假的……我没有弑师……”
耳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嘈杂,她却什么都听不清。
眼睛逐渐模糊起来,身体里的经脉像是突然燃烧起来,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弑师。
她弑师了。
耳边似乎飘荡起了铃声,那声音好遥远,又似乎近在身边。
与劫生塔内听到的风铃声不同,可她却如此熟悉。
一道邪恶的声音响起:“沈清语,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师门,不信任你的掌门长老,想要你死的同门,背叛你的好友……”
沈清语捂着耳朵,崩溃地大叫起来:“不!不是这样的!你闭嘴!你闭嘴!”
“啧啧,真可怜啊”邪恶的声音蛊惑道:“这样的师门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入魔吧?随我一起入魔吧?”
“你是谁?”
那声音狂笑起来:“我就是你啊,沈清语,入魔吧?人间没什么好留恋的,你何必如此执着?”
“不!我不要入魔!”眼泪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她双眼通红,极力抗拒道:“我不要入魔……我没有弑师……我没有……”
她被困在了噩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给别人听的。
“阿语,你怎么了?你醒醒?”低沉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清浅的雪松气息。
沈清语猛地抓住那人,她认出来了,这是她小师弟。
她死死抓着他,慌乱无措地解释道:“师弟!我没有杀人!没有盗窃!更没有弑师!你信我好不好?你信我好不好?”
说到后面,她几乎是抱着他哭求道:“你信我……好、好不好?我真的没有……”
谢行止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幕,但他清楚地听见了心脏破碎的声音。
他从来没见过沈清语这个模样,泪眼斑驳,满脸茫然无措,毫无形象尊严地乞求别人,只为了让别人信信她。
心像被撕裂了一样,他将跪在地上的沈清语搂进怀里,慌张地安慰她:“阿语,没事了,没事了,这是幻境,是假的。”
他毁了恶咒后,听到了唤心铃的声音,一路寻了过来。
没想到看见满眼泪痕的沈清语跪在十八层塔的正中央,她被阿瑾留下的残识带进了噩梦的深渊。
谢行止说的话不是沈清语想听见的,她没从噩梦中出来,她死死地抓着谢行止的胳膊,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染红的桃花眼对上他的视线,她看不见那双眼睛里的心疼和痛意,只是痛苦的哀求道:“求求你……信我……好不好……”
她的眼神是那么绝望痛苦,却又是那么的倔强,想找个人相信她,拯救她。
看着她这么卑微绝望,谢行止怕吓到她一样轻轻抚上了她苍白的面容,替她抹了抹眼角滚烫的泪,颤抖着哽咽道:“我信你,信你没有杀人,没有盗窃,没有弑师。”
他将刚才沈清语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他说完,沈清语犹带泪珠的睫毛颤了颤,整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许久,唇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像是庆幸有人终于相信了她。
随后就倒在了谢行止怀里。
谢行止搂住了她,替她擦干净眼泪,小心翼翼地将她搂进怀里,逐渐抱紧,恨不能将她融入骨血,不受半分伤害。
他亲了亲她乌黑的长发,发剑是好闻的草木气息。
他这样将她紧紧抱着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相信她的话,让她安心。
这人此刻就在他怀里,可心好疼啊。
为什么会这样?
她当年是这样的无助和痛苦吗?
沈清语看着清冷,眼中却带着温柔,而在清冷温柔的皮囊下,是一身的傲骨。
谢行止不能想象她究竟是在多么心灰意冷,害怕绝望的情况下,才那般卑微地说出求人的话。
她满眼的渴望,倔强又脆弱地瞧着他,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一样,孤注一掷。
他不敢想象,要是她听到了一个不字,恐怕会碎在他眼前。
***
谢行止带着沈清语出地狱塔时,直接抵达了阴山境,身后的那座塔变成了庄严神圣古朴浑厚的众生塔,连接生死塔的通道就在地狱塔十八层。
刚出塔,沈清语五行杀的反噬就发作了。
若是在她清醒时,她就是咬碎牙也不会很明显的表现出来,可现在,她只是本能地喊着:“疼……好疼啊……”
一看这个情况,谢行止知道,她体内的五行杀发作了。
现在已经五月下旬了,他们在百花宫的幻境中呆了那么久,竟然只过了十天。
而距离重逢,已经过了三月。
他随身带着了嗔给她开的止疼丹药,当即给她喂了一颗下去。
可反噬的初期实在来的太猛烈了,丹药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没一会儿,她的身上就被冷汗浸透了。
谢行止抱着她,都能感到冷。
顾欢将他们带到了沈清语常住的界山上,那是一座竹屋,屋外寥寥种着几株桃花,眼下花期已过,只剩繁茂绿意。
刚将人放下,谢行止就立马让傅言凉给她把脉看看,傅言凉看完,摇了摇头:“反噬来的太猛了,丹药缓解不了太多痛苦,要是可以,你给她输灵力,应该能缓解体内的灼痛。”
“知道了。”谢行止神色很淡,整个人有种苍白无力感,他道:“我们从众生塔出来的动静有些大,恐怕已经惊动了世代居住在阴山境内的玉灵一族,你待会跟顾欢去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这些傅言凉心里都有数,他道:“地狱塔的事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几日阴山境可能会出现一些变化,你盯着一点。”
在刚出众生塔,踏入阴山境的时候,他们几人就看到了这里的情况,满山弥漫的黑雾煞气将阴山境笼罩其中,比起百花宫的情况还要恶劣,真真的不辨日月晨昏。
眼下天色渐晚,黑雾越发浓厚。
不知道谢行止找到沈清语的时候出了什么事,自傅言凉看见他,他的脸色就没有好过。
但多半是跟沈清语有关,他认真道:“我知道了,这几日我尽量不让人来打扰你们,你好好照顾沈姑娘,有事及时叫我,我走了。”
竹屋外,顾欢与萧碧涛一看见傅言凉出来,就赶忙询问道:“沈姐姐怎么样了?”
对于沈清语反噬的情况,顾欢其实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她从前只知道,每隔几个月,沈清语就会有几天眼睛不方便。
在稻花村还是她第一次知道,沈清语眼睛看不见时,也会不舒服。
可她到底没有仔细想过,这种“不舒服”有多严重。
见二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傅言凉叹了口气:“没事,师兄照顾着呢,我们先去找玉灵族长说明情况,顺便找个地方落脚。”
这座山上只有这一处竹屋,还是沈清语住的,想来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们住。
三人下了界山,直入阴山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