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传棋都在天没亮的时候,就来到国子监的暗格。
女学馆都以为她告假闭门准备论辩。
而喻言,比她更早就到了。
十日时间,他们翻阅了一些可能涉及到的资料。
可是,知识就是越学,越觉得自己浅薄。
到了最后一日的夜里,喻言假装是传棋的对手,与她论辩。
喻言觉得已经很好了,传棋却总还是觉得心慌慌。
“万一,我是说万一,六皇子没有被我们套出真实想法,他赢了我,该如何是好?”
喻言握住她的手。
“不怕,咱们不是还有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吗?”
“我后来想了想,这招恐怕只对我们传家镇那里的小户人家有用,对于皇家,对于你们这种世家而言……你们恐怕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就将我关猪笼沉湖的。”
喻言蹙眉道:“你这个小傻瓜,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你是信不过我?”
传棋轻轻靠在了喻言的肩膀上,“我是信不过自己,我怕我会输。”
喻言道:“输赢都没关系。婚期既然没定,一切都有变数。办法总比困难多。”
传棋笑道:“你总是好像什么都不怕,总是这样轻轻松松的。”
喻言摇摇头:“我怎么不怕,我不知道多怕你讨厌我,厌烦我。”
传棋抬起头,调皮地看着他,“你这样一张脸,很难让姑娘厌烦的。”
突然,她又认真起来,垂下了头,指了指他的鞋子。
“你以前那双针脚弯弯扭扭的鞋子呢?”
喻言道:“那种针脚,真怕走着走着脚底就掉了,不敢穿了。”
传棋对他眨了眨眼睛,“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喻言不解,想了又想,“没有啊。”
传棋说:“那日,你在琇悦楼前的小巷子中,救了一个姑娘。你可知那个姑娘是谁。”
喻言愣住,半晌道:“你早就知道了?”
“嗯,因为你鞋子的针脚,太过特别了,我认出来了。”
喻言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那次,真的好险,若是我没有恰好经过,李雪曼就要得逞了。”
“李雪曼?”
“是,是她做的。我已经查到了证据,但因为不想将你牵连出来,我便又设了一个局,引她进来,让她被禁足了一段日子。不过,她好像被放了出来,又回到了女学馆。听说她收敛了许多。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些。她似乎有些癫狂。”
传棋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啊,你啊,你这张脸啊,简直是祸水啊。”
喻言不服气,“我是祸水?那你呢?卫若曾让他父王去皇上那里求赐婚,还有魏宏林,对了,还有那个姓韩的。还有……”
“谢谢你。”传棋打断了他的话。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竟然都不知道。”
喻言却佯作生气,道:“你以为说谢谢就完了?你对那姓韩的,讲话如此温柔,你那个样子,我可不会忘记。”
传棋瞪他:“反正你不就是喜欢凶的,我之前对你那么凶……”
喻言一下子俯身过去,含住了传棋的唇,攫开了她的齿,吻到她就要透不过气来。
“嗯~”她突然听到自己竟发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娇嗔之声。
喻言放开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她被吻出红印的唇,微笑着,“还凶吗?”
传棋气得作势要打他。
喻言却张开双手,将传棋抱在了怀中。
“乖~”
这一声将传棋的心也给喊得柔软了,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轻轻攀上了喻言的背。
…………
第二日,论辩场上。
场上是六皇子与传棋。
由国子监执事来裁定胜负。
场下是一些国子监监生和女学馆的学生代表。
传棋先开战,六皇子显然准备充分,不急不慢地应对着。
几轮对战过去,传棋的额头微微渗出了汗。
场面看起来是六皇子占据上风,传棋的表情已经有些不自然了。
但她的心里,在暗自窃喜。
喻言提出的“诱敌深入”的战术,当真有效。
六皇子已经一步一步地进入到他们预先设定好的布局中。
突然间,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
他在国子监执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国子监执事道:“上半场结束,下半场将封闭进行,观者请自行离开。”
观众左看右看,虽疑惑不已,却也立即退下了。
厅门关闭。
执事宣布,“下半场继续。”
六皇子问:“为何不要观者了?”
执事道:“是宫中传出来的意思。”
六皇子笑看着传棋,“父皇是怕皇妃在众人面前输了,有失颜面。”
传棋抿抿嘴,不甘示弱,“还不知道是谁输谁赢呢。”
六皇子对执事道:“那便开始吧。”
六皇子狂妄自大,越逼越紧,而传棋处处显出漏洞,引得六皇子逐渐深入。
六皇子得意洋洋之时,越说越多,越说越猖狂。
反正这里没有了看客,他为了赢,为了让传棋服气,说话也不再前思后想,早就把谨慎二字抛到了脑后。
传棋似乎被逼到了绝境,却还是努力挣扎。
可是,六皇子为了将她的路都堵死,不顾一切,毫无道义地将她往悬崖下推。
就再最后要推的那个时刻。
传棋就突然仿佛有了援兵,刚才一切的漏洞之处,全部涌出了埋伏已久的军队。
他们将孤军深入的六皇子,团团包围。
六皇子这才发现,自己的狂妄,漏出了许多的马脚。
这时,另外一个侧门打开。
皇上从里间走了出来。
六皇子和传棋跪身行礼。
六皇子明显很是慌乱,道:“父皇,你莫非一直在里面听着?”
皇上的神色不太好,严肃得有些吓人。
他坐在一旁,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每一下,六皇子的心都颤抖了一下。
他跪着爬了过去。
“父皇,儿子刚才一心为了赢,许多话不是我的本意……”
皇上道:“是吗?可朕觉得,倒像是你的肺腑之言。”
六皇子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可是皇上已经一脚将他踢开。
“这些年,朕是对你太好了。明日,滚去你的封地,好好想想你今日说的这些话……”
六皇子哭着扑到了皇上的腿边,突然抬头看到了皇上身边一脸冷傲的齐韵。
“是你!就是你这个妖妇!父皇都是被你给诓骗了!父皇,你别看到一幅冰清玉洁的样子,儿子查过了,这传棋,很可能是她在传家镇的私生女!”
皇上又是飞起一脚,“滚!坏了心的狗杂种!”
一国之君,竟从口中说出如此粗鄙之话来,分明是气急了。
而他说的,杂种……更是在侮辱六皇子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异族的贱婢。
六皇子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是个杂种,我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怎么在我一出生时,没有直接掐死我……让我在这个稀烂的世上受罪……”
皇上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使了个眼色,身边的老太监走到六皇子身后,一掌劈下去,六皇子晕了过去。
皇上站起身,“朕累了,齐韵,你是同朕一起回宫,还是要留下同你的外甥女说说话?”
齐韵有些不忍心地看着皇上。
皇上道:“不是什么大事,朕受得住。”
齐韵想了想,“我同你一起回宫。”
走之前,她对一脸惊讶的传棋说:“皇上说得没错,我是你的姨母,你母亲是我的小妹妹,你们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齐韵走出正厅时,又回过头。
“这是秘密。”
传棋点点头。
她知道了齐韵的意思。
齐韵这些年仇家不少,她身边的宫女如此武艺高强,又杀人不眨眼……
可能杀人不眨眼不是形容好人的话,但是,传棋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来形容了。
只是,她明白齐韵的处境。
她是齐韵的救命恩人,这并不足以让齐韵的仇人以她来泄愤。
而,如果她是齐韵的亲人。那么,即使在京城的她,可以安然无恙。
但是,她在传家镇的父母,恐怕就不会再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了。
传棋望着齐韵远去的身影。
“我会守住秘密的,姨母。即使是喻言那家伙,我也不会透露半分。”
…………
当日,宫中下了旨,六皇子即日启程前往封地。
封地在南边,不是富庶的江南,而是瘴气丛生的岭南。
那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曾经,当朝臣上奏要求皇子离京前往封地之时,皇上总借口岭南有瘴气,要等六皇子的身子养得健壮了才可。
可每过一年半载,六皇子总要病一次。
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太医总说,是因为六皇子受不了暑热,热毒侵入身子,得慢慢调理。
这一调理,六皇子就长期留在了京城。
这次,皇上的旨意非常决断,满朝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国子监执事称病抱恙在家,谁也不见。
人们只知道,在下旨之前,六皇子与女学馆传棋进行了一场论辩。
而传棋,是已经与六皇子订亲的人。
六皇子去了封地,传棋却没有跟着去。
这明显也是宫中的意思。
就在人们纷纷胡乱猜测的时候,有人看到,喻首辅的嫡长子,京城顶级高岭之花,喻言喻公子,又与传棋出现在街头巷尾,吃喝玩乐。
而那喻公子,明明已经同刑部尚书谢家千金也订了亲。
往来京城办事的地方官员,行走京城经商的商户,听了这种种故事,不禁感慨一句。
“贵城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