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述在教室里发呆,回过神来,已是天黑。
“晚上音乐厅有活动,你们怎么不去?”
“不想去,太无聊了啊。”
教室外头檐下一群人笑闹着。
陈述神情寂寥,显得格格不入,一语不发地收拾书本,离开教室。
是时天气转阴,夜风扑面而来,透心的凉,远处是茫茫的黑暗,犹如散不尽的浓雾。
“走吧。”
陈述想着,背起包,缩了下脖子,继续往黑暗走去。
前方行人三三两两,断断续续,步履匆匆,无人在意他。
陈述也不知往哪走,独自一人,心里难过,浮现寂寞情绪。
这样漫无目的,却到处都是方焓玥的影子,这座学校的每个角落,都有他和方焓玥的回忆。
不知不觉就走到图书馆前,陈述看到了四季如春的榕树,想起来大学初,方焓玥最喜欢在榕树下看书。
当时他就只敢偷偷看着。
后来下雨后,他递给方焓玥一把伞,方焓玥就再也没有来这里过了,仿佛方焓玥就是等一场从天而降的雨。
那场雨就是和方焓玥的命运起点。
从一场雨开始,理应从一场雨结束。
陈述抬头看榕树,只看到繁密的枝叶,无望地回想着那次下雨。
其实今天,他和方焓玥母亲交谈后,虽然郑美真希望他主动提出分手,但他压根没办法答复,只是和郑美真说需要一天来思考。
思考,一天时间去思考……
陈述努力思考,也没思考个所以然。
穷人家的孩子需要早懂事,陈述已经思考够多了,现在他能思考什么,只是情绪来了,需要时间缓冲排解。
爱很纯粹,但世界让爱变得复杂。
遇到这种事,真会使得男孩子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陈述在拼尽全力克服自卑,想变成顶天立地的人。
可是他找不到现实根基。
当自己的筹码对方一清二楚,是赢不了的,这点心知肚明。
于是陈述茫然了,不知道未来与谁结婚,也不想娶自己不喜欢的人,假如和方焓玥分开了,以他的性格忘记方焓玥需要多长时间,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能确定,不能让下一代面临和他一样的问题。
那晚,陈述石椅上独自坐了好久,处在一种情绪凌乱的状态。
不论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能解决方焓玥父母的问题,他也不习惯向人求助,何况也无人能求助。
他只能想到不能让奶奶担心。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后,要放弃的话,比戒毒还困难,各种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陈述是第一次体会到。
……
……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九点。
回宿舍路上,陈述神情有些恍惚。
学生街一片熙熙囔囔,路边几个工人大晚上还扛着防盗窗走,垃圾桶大晚上还有老人在翻垃圾,找寻可以回收的废品……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在努力活着,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
身身老也,却事事无成,陈述深深地共情了,他不想这样,恨自己没出息,现在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为什么命运是这样,非要他看到世界最美好的一面,转眼又告诉他美好不属于他,像他这种人,连谈恋爱都这样自卑,不知何去何从。
回到宿舍后,陈述静静地坐着,本想打电话给奶奶聊聊天,可又觉得不要让奶奶担心,就没有打。
“算了,没有聊天的心情,明天再打给奶奶吧。”
陈述心想着。
那天晚上,陈述没有怎么睡,世界所有喧嚣都告诉他——
过去所有的幼稚,全部到此为止。
长大吧,少年郎。
……
……
时间又到了第二天上午。
陈述刚下楼,胸口都是酸的,吃不下饭,就收到了郑美真打来的电话。
周围行人很多,陈述定了定神,微笑道:“阿姨。”
“陈述,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方便。”
“阿姨昨天说的话,你考虑得怎样了?”
陈述感觉被架在火上烤,心都要碎得四分五裂,还要假装冷静,还要表现得成熟。
他是成年人了,肯定得冷静处理事情。
可是痛苦是慢慢扩散的,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扩散到骨头里了。
陈述说:“阿姨,经过认真的考虑,抱歉,我……还是想和玥儿在一起。”
尽管被方焓玥母亲看不起,不过陈述自始至终也没有改变想法。
如果轻易放弃方焓玥,那结婚是不是也会轻易出轨?
他的喜欢没这样肤浅,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言语改变。
郑美真有点恼火:“我话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知进退?”<div id='g' lass='gontent'><sript type='text/javasript'>try{ggauto();} ath(ex){}</sript></div>
“因为我知道我多喜欢她。”陈述十分难受地说,“我不觉得有人比我喜欢玥儿,除非她要我离开,否则我不会辜负她。”
女孩若不离,他自然不弃,他不会背叛喜欢的女孩。
陈述觉得决定权不在他这里。
郑美真就说:“陈述,你怎么没有自知之明呢?阿姨告诉你,只要阿姨活着,你就绝无可能。”
陈述沉默,只听到手机传来绵长的嘟嘟声。
他脑海立刻浮现无数画面。
女孩冲他笑。
女孩主动抱着他,说好想亲亲你呀。
女孩说我的嘴巴记住你的嘴巴了,会记住一辈子。
……
……
挂完电话,陈述没去上课,心情好差,无力去改变,却也不想表现出自己的不堪一击。
太好玩了。
小时候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为分手这种小事寻死觅活,只觉得太可笑了,太愚蠢了。
直到现在才知道,这种感受多痛苦,爱得深入骨髓,就越肝肠寸断,无法自拔。
他所喜爱的,所幻想的,让他变得爱笑,让他为之奋斗的一切,若有一天离他而去,必然是会揪心的难受。
陈述因为非常喜欢,所以愿意承受压力,自尊心和对方焓玥的喜欢让陈述脑海撕裂一样,让他感觉自己不像是自己。
他还在想,电话沟通没效果,是不是可以去医院和方焓玥母亲当面说……
当然肯定一样会失败的吧……
陈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奶奶的电话。
陈述不知为何就通透,响了好久,将情绪隐藏得很好,才敢拿起电话。
陈述以尽量平缓的语气:“奶奶。”
但还给陈述的却是陌生的声音:“陈述?”
电影《阿甘正传》台词: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吃到什么。
“陈述,奶奶出事了。”
电话那头说。
听到这句话,陈述懵了一下:“奶奶?奶奶怎么了?”
从小到大,陈述是和奶奶一起长大,和奶奶的感情是其他人不可比拟的,奶奶是陈述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
其实很好笑,陈述一直觉得世界就是好人没好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做好人,或许是不想变成爸爸最讨厌的人。
他爸爸是消防员,被一场大火带走了,爸爸去世后,妈妈成天喝酒,也跟着爸爸一起走了。
此后陈述就跟着奶奶,靠着奶奶微薄退休金生活。
世界带走了他父母。
奶奶是陈述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唯有奶奶记住了他所有的喜欢和不喜欢。
记得小时候他不懂事,在学校受欺负了,回去就和奶奶发脾气。
奶奶偷偷塞给他零花钱。
打听后就奶奶还去学校帮他揍人,不过那时陈述只觉得丢人,还要奶奶出面太丢脸了,同学要笑话死他。
那时候奶奶无限容纳他。
相伴十八年,奶奶从未让陈述孤单。
之前奶奶身体一直很好,陈述从未担心过,奶奶那样善良,理应长命百岁,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苦了,剩下的日子就应该享福。
……
……
电话里,堂哥却说奶奶出事了。
这是真的吗?
为何陈述第一反应是不信。
据堂哥说,奶奶一个人在家摔倒,过了一天才被邻居发现,送医院去已经救不回来了。
陈述脑袋一片空白,人都傻了,半天没有缓过来,老人家一个人在家摔伤,求助无门该有多绝望?
那一刻,喜欢的女孩子父母挑剔,言语攻击,甚至男孩子自尊都不重要了。
陈述后悔昨天没打电话给奶奶,如果他打了,发现奶奶电话打不通,就知道奶奶出事了,或许奶奶就有救了。
“你要不要来见奶奶最后一面。”堂哥在电话里说,“如果要见,立刻回来。”
陈述慌乱跑回宿舍拿充电器和钱包。
请假?来不及请假了。
叫了一辆车,在回家的路上,陈述恍恍惚惚,那种生命状态难以用语言描述。
陈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怕方焓玥担心,微信说了声:
「玥儿,我家里有点事,我要回家一趟。」
接着陈述又在路上和堂哥视频通话。
视频里,奶奶正在病床上输液,已经不会说话了,只会发声,念着是「述述」。
那是陈述的小名。
还有半小时到达目的地,陈述又收到堂哥的电话:“奶奶走了。”
医院里,陈述见了奶奶最后一面。
奶妈已闭上眼,没有见到她最疼爱的孙子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