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施寺门前,住持见林一面无血丝,又见马车之后的队伍,便道:“公主,恕老衲多嘴,寺内未接到旨意,不知这柩内是何人?”
林一抬眸,带着浊嗓道:“是从前随我的旧人,紫花。”
住持思索片刻道:“原是那位娘子,生死无常,公主要保重呐。”
而后接着说:“大堂唯有高官贵胄离世才可举行法会,老衲也更改不得。公主若不嫌弃后堂,还请移步,老衲愿召弟子为紫花娘子超度。”
林一低头,“多谢住持。”
“法会还需准备,公主请至斋房休息。”
几人便由住持引路前去,路中时林一转身道:“未仪,你带她们去给僧人帮忙罢。”
待众人离去,住持才道:“公主,出尘已在后山等候,公主请。”
两人行至小路,住持言:“公主,人来人去都是天意,正如娘子来这里一般。”
林一见无人才哽咽道:“可她是为我……”
“相比伤心公主应该更害怕罢?”
林一震惊,转头看向住持,想起他应该也是现代人,便吞吐道:“住持也是……”
住持立刻打断林一,“娘子聪慧。从前老衲也和公主一般,直到有人为我而死……但害怕了就会小心了,在这个时代这是好事。”
见林一未言,住持接着说:“娘子心有大志,有集散佚古籍以为后世传览的抱负,只是这书与人一般,都会随着时代和因果变化而有亏损,莫要勉强呐!”
林一略有惊异之色,但想来住持已在陶国多年,知道些消息也不难,因此未多想,“自然之物可应月缺之理,可人为之物……我以为不可。”
住持闻言,会心一笑,“是以公主之道与老衲之道不同!”
林一意会到住持的言外之意,终于破颜微笑,抬眸与住持相映,“多谢住持解惑,我知道如何做了。”
“此行已至山口,公主请。”
晨光撒下片片金叶环作整个林子,一双淡青绣莲舄在金叶中格外轻盈且生辉。
远处一男子身穿上等的蓝色织金锦长衫,林一朝那看去,太阳正此时而起,阳光由谢瑾瑜的钿银镶玉冠而下。林一刺眼之下拉起袖子挡了挡光,缓步而上。
太阳收起刺光,两人对目而望,谢瑾瑜粲然一笑,但见林一瘦弱的状态便收起喜悦之态,“还请公主节哀。”
林一收了收伤意,勉强道:“多谢谢郎君,收书之事可有进展?”
谢瑾瑜如实相告,林一得知后说:“谢家郎君所言确实有理,是我欠思了。如此,我们不妨私下进行,待时机成熟再将书藏到偏远之地,这样就可免受人为损毁了。”
谢瑾瑜沉默道:“收书传承之事讲究声名流传千古,这汉代的汲古阁便是,若如公主所言,那谢氏便无收书的美名了。”
林一微怔半响,心中不觉苦笑一二,但也知自己没有指责他的意思。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如此罢!
于是转移话题,“我们先不说此事了,我想和郎君做笔生意。”
谢瑾瑜这才知林一之意,连忙道:“公主,我不是这意思,只是眼下我是谢氏家主的身份,自然得为谢氏着想。但我自身是愿意不计身后名的。”
林一闻言惊异半分,“是我度君子之腹了,对不起。”
谢瑾瑜破颜一笑,“无妨,是我没说清楚。不知公主想与我谈什么生意?”
女子面露悲怆,“我想请谢郎君帮我找出徐賾,我可为谢郎君做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且不害人性命。”
后有补充道:“他已被人送出了帝都,就我猜测,他会去行国。”
谢瑾瑜思忖后道:“公主可是要取他性命?”
林一摇头否认,“紫花不是被他所杀,我也不会杀他,只是有几句话想同他说。”
“那这便是极易的,无需条件。”
林一疑惑道:“为何?”
谢瑾瑜耐心道:“公主若是要杀他,我还需秘密行事且防着眼线,最后再把尸体处理干净。公主只是找他说几句话,我派人把他找来再送回去便可。只是要麻烦公主那日出来一趟。”
尸体!林一震惊之余绷紧身体,低声言:“你也会杀人吗?”
男子看向远处,“公主忘了我是谢氏家主吗?”
而后看向林一,眼中多了几丝无奈和欢喜,“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愿意做公主的朋友,与公主坦诚相待!”
林一想起谢瑾瑜为自己算的乾卦来,“谢郎君还记得曾经为我算的卦吗?”
“记得,是个齐全的乾卦。”
林一苦笑摇头:“现在看,那卦……不准。”
谢瑾瑜震惊之余低头看她,见她埋下头去,似是在藏匿什么,安慰道:“我那卦算的是结局,不是过程。公主不妨静候!”
女子诧异着抬眸,眼中一片汪洋,谢瑾瑜则倏尔一笑,“我年少时曾问师父,我的父母为何不要我?师父说他们不是要弃我,是他们用自己换了我一片宁静。”
林一有些羡慕谢瑾瑜,眼中毫无哀怜之意。谢瑾瑜十分奇怪,但也未多想,接着道:“我父亲和母亲是在全我的乾卦,紫花娘子是在全公主的。公主和我当迎光而前,不负昔人!”
不觉之间泪水已倾涌而出,谢瑾瑜上前抱住林一道:“想哭就哭吧,我少时也常来这里思念家人。”
林一不再遮掩,紧拥着谢瑾瑜放声大哭。
待情绪彻底释放后,林一道:“多谢。谢郎君说愿与我坦诚相待,那我想问谢郎君为何选我?应该不是收书的原因吧?”
谢瑾瑜松开她,“我已为谢氏奔劳一年,深知人心难测,在遇到公主之前我以为俗世人都是为了小利和计谋蹉跎的。可公主不一样,公主可以为了收书不计身后名,心无杂念,这是当下时人正缺的!”
而后会心一笑,“何况公主还很直率!”
林一闻此终于冁然一笑,一扫来时的阴霾,“好,我愿与谢郎君以诚相见。”
两人并肩下山,谢瑾瑜告知林一四时布行的来往密令。
后堂内,住持等人也已将法会布置妥当。
见林一和谢瑾瑜前来,便对林一道:“公主,已备好,可以开始了。”
“有劳住持了。”
谢瑾瑜未走,找了一个角落,盘腿坐在蒲团上,也念起佛经来。
远处太阳已升至高处,光芒也愈发刺眼。
秦恒回府后接到暗卫的消息:公主在布施寺见了谢郎君。
秦恒劳累地回了书房,靠在后倚上道:“秦氏族人的尸首已在路上,不日就要抵达帝都,此事不可出任何纰漏。”
“将军安心,已安排妥当。公主此行只带了抬棺的几人,可需派人前去?”
秦恒道:“不必。”而后挥了挥手让王熙退下。
紫色的官服显得秦恒本就皎白的肤色更加明眼,阳光透过窗纸,照得秦恒更加华贵俊彦。
他闭上眼深思,一点点理着思绪。
众人都在传言惠易和王淳君的私情,可自己见到的和暗卫看到的却是惠易和谢瑾瑜相聊甚欢,似有情意。
然而,他蹙眉甩了甩头,气愤地睁眼,终究是以秦陶两家的血仇勉强压制住了躁动的内心。
突然,王熙敲了敲门,得到秦恒的准许后进屋通禀,“将军,刚刚临湖茶楼的人来说王家二郎君在茶楼坐了一早上,似是在等什么人。”
秦恒不屑道:“不必管他,若是他与公主见面了再来禀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