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是腊月初五回的家,惊羽打算在公主府再住几日,初十的时候再回宫。
谁知道她这边东西还没有收拾完呢,突然接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拜帖。
惊羽也没想到,前段时日还在同惊风说起明年春闱的事情呢,后脚居然就有举子送了拜帖过来。
时人习惯,举子入京参加春闱,在正式科考之前多会带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访长安城中一些或位高权重或声名显赫或文采斐然之人。
这些人多是已经功成名就有一定影响力之人,若是能得他们青眼,自然能少走一大截弯路。
惊羽是知道这个习俗的,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向她递了敲门砖,她不过还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公主而已啊。
不过同惊风稍聊两句她也就明白了。
长安公主这个名号她虽然自己从不在外使用,但是架不住《长安百策》影响甚广,作为一个文采显著且颇得圣宠的公主,惊风甚至都在怀疑怎么今时今日才有举子携文章拜访。
随拜帖附上的是一篇文章,或许是因为惊羽流传出去的文章大多都是策论,所以那人呈上来的也是一篇策论。
惊羽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拜帖,所以认真仔细的看了他的文章。
能够另辟蹊径将拜帖送到她这里来的人想法自然不缺大胆。
虽然惊羽能看得出其文笔并没有太过成熟稳重,颇有些剑走偏锋之势,但是其策论中也有不少可取之处。
或许是因为有心想要用此策敲开公主府的门,惊羽能看出其人在策论中对她的文章有模仿之意,尤其是遣词用句,颇有惊羽的文风。
但是其立意突出,行文也有自己的风格,并不是一味生搬硬套。
作为第一个将策论送到她这里的人,惊羽颇为宽容的还是令人去告知了那位名叫杜垣的举子,让他年后另携文章来公主府拜访。
一来年前她实在是没空,二来她也是想磨磨这人的性子。
有如此大胆想法的人,若是没点儿耐性,定然是走不长的。
惊羽没将这突然拜访的人放在心上,几日后她就要搬回皇宫,公主府的一应事务她都要做好安排。
像小蛮陈侍这般宫人自然是要随她回宫,原来护卫公主府之人也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府卫,而是临时抽调的羽林卫,待到惊羽回宫之后应该会重新调配到他处。
所以基本上公主府中现有的人都要走大半,但是惊羽日后又会偶尔来小住,所以也让一部分宫人留守在这边,一个总管事并上一些粗使的宫人。
另外,惊羽去同皇帝要了一队人,不多,几十人而已,将他们正式编入公主府的府卫之中。
正好陵云要留守公主府,惊羽便让他当了这府卫首领,让他先将这群人训练出来。
本来公主府的正式府卫是要等公主们真正开府的时候才会配置,若不然当时她入住公主府的时候皇帝也不会另外调一队羽林卫去护卫公主府。
不过发生在惊羽身上的例外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各种礼法之下,她不还是尚未成婚就在宫外住了一年嘛,有些规矩在惊羽看来就是可以直接打破的。
主要是皇帝心中对她仍然颇多宠爱怜惜,见她想通了不再自伤而是愿意搬回皇宫,这段时日对她各种百依百顺,提前要几个护卫这种事情皇帝甚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因着马上就要搬回皇宫,惊羽想着自己在外住了一年,所以决定在初九在公主府内办个宴会,见见朋友,毕竟回宫之后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寒冬腊月,年节事多,惊羽发帖子又发的晚,本来没指望太多人能来的。
但是作为过去一年里惊羽主动邀请的第一次宴会,人倒是来的十分之齐。
宴会规模不小,不过因着惊羽到底还没有算单独的开府,并未请各府的当家夫人,多是请的一些同龄的公子小姐。
有交情深的也有交情浅的,惊羽并不将这场宴会看作私下里的交往,所以基本上长安城中有名号的同龄人她都送了请帖,算是变相宣告一下自己已经恢复如初。
宴会的筹划自然有小蛮带着宫人完成,惊羽不用怎么操心。
寒冬腊月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刚好公主府内有一个如今已经冻的硬实的内湖,她便邀了人来跳冰嬉,看个热闹。
住在皇宫中的时候惊羽若是想要宴请自然是十分不便的。
皇宫盘查严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出,最多也只能请几个交好的朋友入宫见见面,所以多是去别人府上参加宴会。
就这还是因为她能够随意出宫,如果是惊婉她们想要出宫干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先同皇后报告,得了同意之后才能出宫的。
所以这也算是她第一次正式举办宴会,尽管准备时间比较仓促,但是还是尽可能的考虑了许多事情,争取做到尽善尽美。
因着惊羽举办宴会的原因,刚被逮回去两天的安乐立刻又找到了由头跑出来,美名其曰要帮惊羽操持宴会,每日都往公主府跑。
惊羽虽然没有给太子妃那边正式送帖子,但是还是亲自去了趟东宫,将自己要举办宴会之事告诉了宋氏。
宋氏本来是想亲自去参宴的。
但是后来又听惊羽说起宾客的名单,都是些未婚的公子小姐。
自己虽然也算是同辈之人,但是一来身份摆在这里,二来又是已经成婚之人,宴请中并无任何当家夫人,她去了反而可能让有些客人不便,所以最后还是婉拒了惊羽。
不过她也猜到惊羽没有正式送帖子而是亲自来说明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聪明人办事向来不用说的太明白,宋氏同惊羽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有默契的。
都是些自小就认识的人,惊羽也没打算大费周章。
初九当日睡到辰时末才醒,又在被窝里赖了半晌,直到小蛮过来说惊风已经过来了才起身梳洗打扮。
惊羽办宴会,惊风自然要第一时间过来撑场子,谁知道来的太早,惊羽那个家伙居然还没有起身。
于是在等着她梳洗的这段时间,惊风十分自觉的当起了主人翁,替她接待起了同他一样早到的几个客人。
惊羽也是第一次正经儿办宴会,请帖上写的时间可是正午,没想到真的有能提前这么长时间来的人。
平日里她去别家赴宴向来都是踩点儿,哪里知道那些人不是早到一会儿而是早到了这么多。
等到惊羽出来的时候,宾客都已经来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了。
惊毅见她艳光四射,估计打扮费了不少功夫,教训她说:“惊风说你辰时才起,明知道今日有宴,昨晚怎么不早些休息,哪有主人让客人等的道理。”
如今看到惊毅,惊羽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他们同惊毅小时候的确是亲近的,至少是兄弟姐妹中除了皇兄之外最亲近的一个人了。
但是随着大家逐渐长大,天生的形势立场不同,他们同惊毅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双方之间必定争斗不断,既是皇兄同惊毅两个人之间争斗,也是双方背后势力的争斗。
但是兄弟之间的争斗在父皇在位之时是不可能放到明面上来的,所以所有人还是需要继续来往。
惊羽连没见过几面的六部尚书家的公子小姐都请了不少,自然不可能漏掉血脉相连的亲皇兄。
恍惚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她同惊风都不可能一直避着惊毅,哪怕是这段时间惊羽也同他见过不少次,自然不可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惊羽表现十分大方:“昨晚看书看的有些晚,所以起的迟了。不过你们都在,替我这个妹妹招呼一下又不会怎么样,难道你们还能嫌弃三皇子同四皇子招待不周不成?”
惊羽话中带笑,对着客人们就是一番调侃。
同惊风一道前来的崔弘谦闻言立刻上道的接上了话,开玩笑的说道:“那可不敢不敢,三皇子您还不赶紧收了教训,公主不敢朝您发火,怕是等会儿都不让人上珍馐了,我可是饿着肚子来的啊。”
惊毅被他二人一唱一和,脸上的严肃也绷不住了,也笑了笑:“行了,不说你了,今日你做东,我们全听你的安排。”
惊风也点头附和道:“是啊,今日是怎么安排的啊?”
惊羽同客人们一一打了招呼,令小蛮先送上糕点茶水:“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早,我让人去请了冰嬉,不过他们应该要午后才会过来。”
“大家先用些点心,若是觉得不那么冷的话,倒是可以一起去雪地里玩玩,参观下府邸。”
“若是觉得有些寒,不如就在暖阁中稍坐坐,棋枰投壶笔墨纸砚都有准备,大家自便便好。”
惊羽请了不少人,长安城中权贵世族的公子小姐基本都来了,自然也少不了皇子王孙。
除了刚五六岁的四公主惊彤,二公主惊婉同三公主惊溪也来了,皇子府中的四个皇子也一个都没有落下。
足足有几十上百人的宴会,惊羽自然是不可能同每个人都认真攀谈,多少在迎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让众人自乐。
惊羽一向得皇帝宠爱,所获赐的公主府自然气势恢宏。
合并了三处府宅,工部用了一两年精心修缮过,亭台楼阁,处处精致,昨日腊八才下过一场大雪,所以此时公主府内景色格外的好。
皇后知道惊羽要办这么大一个宴会,怕她公主府上无人操持,特意让芳洲带了昭和宫内不少宫人出宫来帮忙。
刚好宴会之后惊羽要搬回皇宫,这些人也能帮忙搬搬行李。
芳洲是皇后身边除了汉女之外的第一人,有她在,宴会自然是出不了什么大错的,惊羽也十分放心。
长安城内真正的权贵圈子就这么大,其中更有各种世家姻亲,交相关联,所以惊羽请来的这群人也都互相认识。
惊羽哪怕同其中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深交,但是至少都是知道名字身份长相的。
这群人也是自小就在各种宴会上见面,虽然亲疏有别,但是在公主的宴会上大家都端的住面子。
不熟的就互相打个招呼,相熟的就聚在一起多说些话,反正公主府这么大,几个人凑成一个小圈子,哪里说不了话。
惊羽也不拘着客人们,只在迎接的时候同他们说一声大概午时左右在水榭正式开宴,便令宫人待带着他们自去玩乐。
她沉寂了整一年,这其中大部分人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在去岁大疫之前。
今日重见,惊羽一身火红锦衣,以金线在裙裾压出各式图案,发间缀三色玛瑙,耳坠珍珠,左眉尾以朱砂勾出一只带着长枝的腊梅,秾妍殊色上的一朵寒梅,妙笔勾出了她的十分贵气。
众人面上虽然都不显,但是也都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个自出生开始就名噪长安城的传奇公主,哪怕在沉寂了整整一年之后,一旦露面,仍然会第一时间就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人。
因着请来的都是些尚未成婚的公子小姐,又都不是不知事的年纪,多少要顾及着些男女大防。
所以虽然惊羽没有男女分而设宴,但是吩咐了公主府的宫人必须认真跟着,莫要让公子小姐们单独相处。
若是在她的公主府内传了什么闲话出去,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作为主人翁,惊羽可没时间像安乐那样四处找人去玩。
她被昌平长公主关的久了,逮住个机会就要撒欢儿了。
惊羽一直在前厅接待客人,等到客人来的差不多,也差不多到了正式开宴的时候,便吩咐人去将所有客人带到水榭那边。
宾客人数太多,放在厅堂之内宴请自然是不太可能,公主府内有人工凿出的一片湖泊,如今已经冻的十分瓷实,惊羽便决定将宴席设在水榭。
为了解决露天寒冷,惊羽令人将水榭用透光的棉布三面围起,只留一面观看冰嬉,又令人燃起众多炭盆,自然是不可能做到温暖如春,但是多少也还算是惬意。
寒冬开宴,自然少不了酒水。
惊羽没有请年纪太小的人,来客多多少少都能饮些酒。
她选了温和的梨花白,若是来客不能饮酒,也有各式茶水同果浆。
冰嬉艺人技艺高湛,在冰湖上动作优雅大胆,不论是宾客还是惊羽都十分满意。
更有甚者,哪家大胆的公子居然亲自上阵,亲自给大家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东施效颦,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那人也不在意,借着自己好歹达到了娱乐大众的目的,十分大方的向公主讨赏,要走了惊羽前年才得的一副颜大家的真迹。
是当时皇上赏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惊羽得了,气的惊羽斥他估计是早就惦记这个所以今日才愿意主动出这个丑。
众人面前,惊羽刚说出口的话自然不可能收回。
虽然气他居心叵测,但是堂堂公主也做不出在那么多人面前食言而肥的事情,哪怕气的牙痒痒,还是故作大方的令人取了字帖过来。
那公子精心策划得了爱物,哪怕面对惊羽阴阳莫测的语气也没有妥协,一句“感谢公主割爱”说的那叫一个迅速且真诚,彻底杜绝了惊羽想要出尔反尔的可能性。
用膳完毕,冰嬉也结束了。
惊羽也不拘束着所有客人,令人在水榭中摆了许多玩乐之物,应有尽有,若是他们想要在公主府中继续逛逛,也自然是可以的。
惊羽先是陪着人热热闹闹的玩了一会儿射箭投壶,看到那边的小姐们在讨论着对诗比词,惊羽没有去参与,但是令人取了彩头送了过去。
后来又带着安乐同几个客人们一起逛公主府,
惊羽自认没那么喜欢奢靡享乐,但是这公主府修建的的确合她心意,景色优美,一场大雪下来,更添三分巧夺天工。
待到未时末,客人们陆陆续续前来告辞。
冬日天黑的早,昨日下过了雪,路上也容易耽误时间,所以惊羽也不留人,一一送行。
申时正左右天色就全黑了,惊风看府上已经没有客人了,同惊羽说了一声便也准备启程回去了。
惊婉同惊溪回宫路比较远,宴席结束后没过多久就启程回宫了,惊毅同惊涵惊昀早些时候也已经回皇子府了。
本来他们是要叫着惊风一起回去的,但是惊风说要留下再帮惊羽一会儿,一行人便先走了。
惊风是最后一个走的,因着天色已经全黑,为了安全起见,惊羽让陵云先帮忙将惊风送回去后再回来。
惊风也不同她客气,说明日自己实在抽身乏术,不能来陪她回宫,待后日再去宫中看她,便坐上马车回去了。
累了一日的惊羽精神倒是还好,并没有急着回去休息,而是在做后续的吩咐。
芳洲姑姑上了年纪,忙了一日,惊羽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回头吩咐小蛮带着宫人们打扫残局。
而自己则是回去稍微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去了书房。
明日就要搬回皇宫,尽管箱笼什么的都已经收拾好了,但是书房里有许多她随时要用的东西,并没有提前就收起来,便打算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去归置归置。
谁知道她刚进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呢,小蛮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公主,您快来看看。”
小蛮是皇后精心挑选放在惊羽身边的大宫女,未来是要独当一面的,很少有这般慌张的模样。
惊羽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跟着她走进了后院的一处厢房。
一进去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少年,脸色苍白的甚至有点泛青,眼睛紧紧的闭着。
旁边的陈侍见惊羽来了,赶紧将情况说了:“打扫水榭的宫女们把用过的东西归置的时候,在杂物房里发现了他。”
“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迷过去了,公主可认得这是哪家的公子,要赶紧派人去通知其府上才行。”
之所以知道不是什么贼人或者下人,其实一眼即明。
衣着服饰皆是上等,连身上的一些饰物都不是寻常人家能得的,定然是权贵之家。
这样的公子,怎么会冻昏在公主府的杂物房里?
又补充道:“应该只是冻到了,公主看要不要去请大夫?”
小蛮接话道:“奴婢觉得这位公子有些眼熟,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家的公子了,公主可还有印象,是不是今日来赴宴的哪家贵客?”
今日公主府内贵客来往,小蛮并没有亲自接待每一位来客,一时也记不住每一位来宾的面容。
所以猜估计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了这位公子赴宴过程中昏迷了过去,所以没赶上回府。
但是仔细想想也说不通。
公主今日宴请的都是各家各户的公子小姐们,府中定然会有护卫随行,没道理到这个时间了贵客没有回家其府上也没有派人前来寻找。
惊羽也觉得床上躺着的人有些面熟,但是一时半会儿也着实想不起来,不过她能够确定的一点是这人绝对不是今日她邀来府上的客人。
每一位她邀请的客人惊羽都是知道其名号的,哪怕偶有几个是今日才见的面,但是惊羽确定客人们不管是派人还是亲自前来辞行,人数都同名单对的上,没有滞留府内的人啊。
如同陈侍所想,看这人周身衣装,定然也不是无名之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公主府。
而且他周身并无外伤,如果是孤身前来的话,只要露面说明情况表明身份,惊羽也不可能无端送客,也不至于如此天气在杂物房冻至昏迷。
这么大个活人突然出现在公主府,惊羽也不能让他真在这里出事,便立刻叫人去请了太医。
帝后宠爱惊羽,去岁她决定入住公主府的时候便安排了一个太医常驻公主府。
此时天色已暗,外面又是冰天雪地,去另请大夫也不方便,便只能麻烦太医了。
太医过来查看了一番,结论也只是冻昏迷了,灌几个汤婆子放在被衾里,再喂他点热水,只要不起热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以防万一还是开了一副防风寒的汤药,吩咐若是人醒了就喂他喝下。
下雪不冷化雪冷,昨日下了这般大的雪,水榭附近的杂物房又根本毫无暖意,也不知道这人在那里待了多久,生生的冻成这个样子。
陈侍在将人带到厢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他保暖,所以虽然此时人还未醒,但是喂了一点热水之后他的面色倒是慢慢恢复了。
惊羽看着面容渐渐有了血色的少年,越发觉得熟悉,在记忆中仔细搜索了一番,还真叫她找出一个人来。
她指了指那人对小蛮说:“小蛮,你看他像不像凌国公家的二公子?”
惊羽这么一提醒,小蛮也想起来自己为何觉得这人面熟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果断点了点头:“好像真的是凌家二公子诶。”
上次见凌家二公子还是许多年前的宫宴,小孩子成长的快,多年不见,小蛮实在是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奇怪,今天凌世子明明是单独前来的啊,没有见到凌二公子,他是什么时候进府的啊?”小蛮十分疑惑。
凌訄今日也是惊羽的宾客之一,虽然惊羽没有给凌旭单独下帖子,但是他若是想来赴宴,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同兄长一起,怎么会独自出现在杂物房里呢。
又或者,惊羽想到凌旭似乎有些心智不全,眸光一闪,难道是有贼人作祟,将凌旭绑来了公主府?
不管是哪种情况,如今首先要做的是通知凌国公府。
此事内里或有阴谋,惊羽也不敢太过大张旗鼓。
公主府内的人好控制,太医已经离开,如今除了她同小蛮陈侍也没有人知道躺在床上的是凌二公子,去报信的人选也需要谨慎。
刚好此时送惊风回皇子府的陵云回来,刚落脚就被惊羽又叫了过去,将情况大概同他说了。
可能事关重大,惊羽问陵云可还能顶着寒冷多跑一趟,若是能,便让他跑一趟凌国公府送个信儿。
说凌家二公子现在在公主府上,若是凌家问起详情,全部如实告知,看凌家如何打算。
陵云领命去了。
惊羽看凌旭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清醒过来的趋势,便嘱咐陈侍好好照顾,莫要走漏了风声,之后便继续回书房办事。
今日天寒,入了夜之后更是滴水成冰,哪怕陵云轻功不弱也不敢轻易托大。
加上凌国公府同公主府相隔甚远,几乎要穿过整个内城,所以等陵云到凌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了。
而今日的凌国公府,凌訄今日要去赴公主府的宴会一事不知如何被凌旭听到,如今他已经知道长安公主是谁,于是吵着闹着也非要跟着兄长一起去。
凌夫人心力交瘁,明明回京的时候就将旭儿那几件同公主有关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那日他痛哭过后也再也没有提及此事,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偶然听到的一句话又让一些事情死灰复燃。
凌夫人既然亲自动手烧了那些东西,便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让旭儿同公主有任何形式的牵扯,自然是不可能同意他跟着兄长一起去公主府。
然而凌旭哭闹不止。
他这些年已经好了许多,已经很少有这般尖锐哭闹的时候,上次还是她烧那些物件的时候。
凌夫人见怎么劝说凌旭都不听,一气之下直接将凌旭锁在了屋子内。
凌訄虽然心疼弟弟,但是也知道母亲的做法是正确的,凌旭这般情况,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同公主有牵扯的了,于是也只能孤身前去赴宴。
凌夫人虽然将凌旭关了起来,但是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趁凌訄出发前去看了一眼。
虽然送去的饭食凌旭并未食用,但是人已经不再哭闹,一个人在床上呆坐。
虽然凌旭这般形容让凌夫人心中十分不好受,但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凌夫人狠了狠心还是没有前去同他说话。
后来再去看了一眼,凌旭已经躺在了床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凌夫人便松了一口气,等到訄儿从公主府回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以旭儿的性子,明日就会将此事忘了的。
等凌訄回来之后,凌夫人心上那颗石头算是彻底的放下了。
本来想去叫凌旭起来用晚膳的,但是看他似乎还在睡觉,以为他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累了,所以就没有惊动他。
直到陵云到达凌国公府的半个时辰前,凌夫人又去看了一眼,意识到床上的人似乎两三个时辰都没有变过姿势,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赶紧进了房门,掀开被子,这才发现床上哪有什么人,分明是一堆摞成人形的被褥衣物。
凌夫人大惊失色,赶紧令人在府内四处寻找。
因着凌旭自身情况,凌夫人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自己离开府邸,寻人也只是在府内同周边寻,自然没有消息。
直到陵云上门说明情况,凌夫人这才知道凌旭在哪里,内心里一阵阵震惊。
要知道凌旭自小心智有缺,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江南老家,活动的范围向来都只有凌夫人能够控制的住的这一亩三分地。
她根本不敢想象凌旭是怎么能在瞒着所有人的情况跑到了隔着整整一座内城的公主府去了的,他之前可是连公主府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啊。
陵云亲自上门,此事自然瞒不住凌国公。
凌国公不知道凌旭对公主那执着的念头,但是一看夫人的神色,便知道她必然是瞒了他些什么事情。
但是如今最重要的任务不是追究这些,而是赶紧接回凌旭,凌国公当机立断要前往公主府接人,却被陵云拦下。
这也是惊羽的吩咐,陵云如实转告:“此时外面滴水成冰,凌二公子经过太医诊治也并无任何危险,公主也吩咐了宫人照顾公子。”
“所以公主嘱咐,若是国公同夫人并不认为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不妨等明日暖和点再行动,也好让二公子缓一缓。”
这个天气,道路也的确难行,更关键的是若是这个时候就将凌旭接回来,也可能会加重他患风寒的风险。
思虑再三,凌国公还是同意了:“那臣明日再去公主府接犬子。”
又劝陵云也在府上歇一晚:“天寒地冻,行走不易,陵云护卫不妨先在府上歇一晚,明日再一同去公主府。”
被陵云婉拒:“多谢国公美意,只是我还得回去向公主复命,就不叨扰了。”
凌国公也不好多留,于是只能点头同意:“那麻烦陵云护卫回去转告公主,犬子给公主添麻烦了,也多谢公主照顾周旋,明日臣亲自登门道谢。”
待到陵云走后,凌国公脸色一沉,对着看上去明显知情的夫人同长子说:“说,旭儿到底为什么会去公主府。”
刚才陵云已经将情况说的很明白了,旭儿身上并无外伤,也无任何遭人胁迫的痕迹,虽未明言,但也间接表示公主府那边猜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自己跑去了那里。
然而不知为何却并未主动现身,反而是冻晕在无人问津的杂物房里。
凌訄看了眼母亲,满是踯躅,然而刚叫了声“父亲”,就被凌夫人拦住。
凌夫人叹了一口气,看了眼神情严肃的凌国公,也知道旭儿做到此种地步,再想瞒住凌国公也是不可能了。
最终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从当年那场宫宴过后开始……
陵云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惊羽早已歇下。
天寒地冻,连番跋涉,哪怕他功夫再好也有些疲累。
陈侍见他一身风霜身上没点儿活人温度,便让他先去休息,待到明日公主醒来再过来就好。
惊羽本定的是初十一早就启程回宫的,不过在早上听过陵云的报告之后临时决定再留一阵儿,让芳洲姑姑带着人先将东西搬回宫内。
哪怕陵云说凌国公表示其中应该并无贼人作祟,但是惊羽还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了。
毕竟凌国公家的二公子莫名其妙昏在她的公主府,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所以她也并未向芳洲说明实情,只说暂时还有点事务没有处理完,她今日用过午膳后再启程。
芳洲见她脸色不怎么好,以为她是昨日办宴累着了想要多休息一会儿,也不疑有他,带着人同行李先行回宫了。
凌家很明显也十分重视此事,几乎是芳洲前脚刚带人离开,后脚凌国公就亲自上门了。
惊羽这厢刚将芳洲姑姑打发走,刚想去探望探望据说已经清醒过来了的凌旭,小蛮就说凌国公同世子已经到了。
她这公主府开门还不到一年,甚至算不上正式,若不是惊羽平日里已经享受了颇多例外,这公主府的牌匾都挂不上去,所以平日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权贵亲自登门。
凌国公作为朝堂重臣,非年非节无红白事定然是不会来亲自拜见一个尚未及笄立府的公主。
但是如今事出突然,他也顾不上太多了,之后对外的解释如何再说,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将旭儿接回去。
只是行事也颇为低调,一架马车早早出府,并未用有国公府标记的车马,打得便是快去快回的主意。
惊羽马上就要搬回皇宫,虽然公主府内的大多数东西都没怎么动,但是一些惊羽平日习惯用的物什都已经运回了宫内,所以此时在惊羽看来多少有点空。
不过凌国公此来也只是为了私事,惊羽在正厅接待了凌国公和凌訄,出乎意外的,凌夫人居然也来了。
简单的互相打过招呼了之后,凌国公开门见山:“公主,不知犬子现在何处?”
见他这般着急,一篇拳拳舐犊护子之心,惊羽也不绕弯子:“二公子在后院厢房,刚听宫人说二公子已经醒了,国公,夫人还有世子,请随我来吧。”
既然知道凌旭的身份,惊羽自然也吩咐了人精心照顾他。
虽然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亲自去探望一下,但是小蛮做事她是放心的,绝对不会慢待他。
但是谁知道惊羽带着凌国公一行人刚进屋子,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碎瓷之声,像是什么东西直接砸在了地上。
惊羽面色一变,脚下速度加快,一进门就看见地上一片狼籍,负责照顾凌旭的小宫女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
见到惊羽进来,身后还跟着贵客,立刻跪下谢罪:“奴婢有错,请公主恕罪。”
公主府的人在客人面前此番行径,的确让惊羽心头不爽。
但是也不好当着凌国公的面教训下人,让她将这边收拾干净就出去罢。
再问起在场的另外一个小太监:“怎么回事?”
被陈侍调来照顾贵客的小太监见搞砸了差事,也有些战战兢兢:“回公主,太医昨夜吩咐让公子醒来之后用汤药,但是公子,公子他……”
公主身后的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是此刻跟在公主身边的贵客定然是床上这位公子的亲眷,他也不敢将实情说出。
不过惊羽也不傻,从他吞吞吐吐的话语中也能大概猜到真相,更何况是同凌旭最为亲近的父母兄弟,一时之间众人的面色都十分莫名。
最后还是惊羽开口解了围:“行了,你先下去吧,再熬一碗汤药过来。”
凌夫人则是第一时间坐到了凌旭的旁边,先是将他一把抱进了怀里,又反应过来什么,赶紧退出来摸了摸他的手脸。
见的确没有什么外伤,也没有风寒起热,这才带着哭腔的将人重新抱住:“旭儿,旭儿!你要吓死娘啊!”
惊羽不可能真当着凌家人的面整顿公主府的内务,见凌夫人情绪如此激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安静的在旁边站着。
她是知道凌旭的特殊的。
小时候学记各家的关系的时候就隐约知道凌家的二公子不怎么现于人前,几年前宫宴上偶然见了一面,后来询问母后才知道原来凌旭是生来心智有缺。
而之后她也再也没有见过凌旭,前段时间在路上同凌国公府的车架相遇,对方前来拜见,那时惊羽也没见到凌旭的正脸。
几年时光过去,凌旭面容变化了不少,五官渐渐长开,初显容色,所以昨日她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过刚才匆匆一瞥,睁开了眼睛的凌旭的面庞似乎同宫宴上那个古怪又执着的小男孩重合了起来。
毕竟有着那般直入人心的眼神的人,一睁开眼睛,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只会在他的那双眼睛上面。
夫人一时情急,凌国公却不能万事不顾。
同惊羽郑重的行了一礼道谢:“多谢公主照顾犬子,臣铭记在心,近日仓促,来日定携犬子再次登门道谢。”
惊羽赶紧回礼:“国公千万莫要多礼,本就是举手之劳,不值国公如此大礼。”
又亲自同凌国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同陵云昨日说给凌国公的也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并且补充道:“今晨太医也已经来看过了,二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动身应无问题,若是需要公主府再做些什么,国公畅言便是。”
凌国公能听出她的未尽之意。
凌旭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惊羽已经隐晦的表明不会追究为何凌旭会突然出现在公主府内的事情。
而无论接下来国公府查出凌旭到底是自己一个人闯入公主府还是有内外贼人作祟,公主府并不好奇。
但若是国公府查明事件需要协助,公主府也能在一定情况下提供帮助。
于是凌国公开口:“那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旭儿情况特殊,臣实在是不想他身上再添事端,所以还望公主能够保守消息,臣感激不尽。”
惊羽自然无不应之理:“那是自然,此事府内知情人不多,皆是我心腹之人,国公大可放心。”
凌夫人刚开始是在真情实意的担心凌旭,但是在确定他并无大碍之后,心思便分了一半出来。
想着的是,千万不能让公主发现凌旭的异常。
刚才惊羽忙着处理事情没有注意周围,但是凌夫人自从进到这个屋子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在床上呆坐着的凌旭。
他的目光,从惊羽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放在了她身上。
这屋子中发生的所有纷乱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专注,盯着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的时候,仿佛能在上面耗尽一生。
凌夫人对他的这种眼神太过熟悉了。
从小到大他的眼神大多时间都是空的,哪怕你盯着他的眼睛看,看到的也只能是自己的倒影。
但是自从宫宴上遇到了这位公主,之后再遇到关于她的事情,旭儿的眼神便会变得如此执着专注,哪怕他什么都不会做,这样的眼神也能说明太多。
好在凌旭今日还算乖,除了一直盯着惊羽看也没有太出格的举动,凌夫人借着自己的身体挡了惊羽的视线,所以暂时还算是安全。
而惊羽刚开始不忍打扰凌夫人母子相聚,后来又顾着同凌国公交谈,还真的没有注意凌旭的异常。
哪怕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在知晓他的情况的前提下,惊羽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凌国公见凌旭没事儿,便同惊羽辞行,这等情况惊羽自然也不会留客,爽快应了。
凌訄在父亲的示意下上前准备去扶起弟弟,凌夫人起身让行的时候,全程保持了安静的凌旭突然开口:
“你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