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终于有人进来问话,来人玄衣铁甲,身配长枪,是燕怀弈的心腹,前锋吴锦年。薛城上去与他行礼,被吴锦年拦住:“我与薛校尉同级,就不必见礼了。”发现薛城身后的十二,似乎没料到军营中还能见到女子,有些惊愕,也微微施礼。
两人坐定后,吴锦年缓缓开口:“今日吴某前来所为何事,想必薛将军已经知晓。如今,西北外族虎视眈眈,不日可能再度开战,然而弟兄们的粮草竟被克扣了大半,实在让人忧心。”
薛城抓住了另外一点信息:“要再打仗了吗?”
吴锦年眉头紧缩:“难说,但是已经有他们的小队人马数次犯我边境,月河关那边已经有不少居民伤亡了。”
薛城一怔,若是国泰民安的时候,西北军的供给问题可能还不那么引人注目,可如果打起仗来,那军粮就是关乎国家社稷,甚至生死存亡的事情,也难怪燕怀弈要在这个时候发难。但凡真打起仗来,那他们贪污粮草的事,往重了说,诛九族也不为过。
薛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再开口时,终于决定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从数年来一直不间断的克扣,到今年迟迟不见的粮草;从四大营分赃不均,到妙算坊的账本。
这步棋确实最为稳妥,这些腌臜事绝大多数与自己无关,自己获益也极为有限,还能像燕怀弈示好。除非高霜寒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并且查出是自己透露给吴锦年的,但这个可能性实在渺茫,何况真出现了这最坏的情况,自己也未必不能转投燕怀弈。
吴锦年似乎也没料到能有这么大收获,拉着薛城细细详谈,直到最后怕让别人看出端倪,才终于结束了谈话,离开营帐。
自那日吴锦年离开后,又没有了消息,门外的守卫换了几波,但个个守口如瓶,只字不说,薛城已经急得如坐针毡。
又过了几日,终于传来了消息,燕怀弈的近亲在妙算坊堆积如山的账本中,终于找到了户部尚书宋安容克扣粮草、贪污军饷的证据,单是本季度,就多大四万石粮草、十万两白银。涉事官员数量至多,令人咋舌。可惜,因为牵扯的官员太多,只能把主犯流放,而包括高霜寒在内的大部分官员,都只是革职查看。
如此,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吴锦年派人给薛城递来口信,说燕将军给他记了一功,但为了掩人耳目,现在还不能表彰他,让他耐心等等,过一段时间,一定伺机嘉奖。
薛城心情大好,甚至吻了几下十二的额头,吻完又自己光顾了红帘子营帐几晚。可惜红帘子内狼多肉少,总不能让别人停下来,所以薛城去了虽然不用排队,但也得等。完事后也还得他自己回去,回去后十二倒是一如既往地乖巧,伺候清洗,上下内外,一应俱全。但薛城去了几晚后也就兴致缺缺。
另一个好消息是,仗也没有立刻打起来,不仅没打起来,西戎还派了使臣到访,不日便能到长安城。
此外,十二还在心里做着其他的盘算。薛城虽然因为军粮一事对自己赞赏有加,但也只是说说,他终究不可能真的倚重自己,何况自己上次能提供情报也是运气成分居多。而在男女之事上,十二能感觉得到,薛城是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她必须做其他打算。
这日,出使大章的西戎王子到访,薛城要回都城负责安防事宜,又收到吴锦年的口信,此次安防事宜若表现得当,或可升职。
薛城临行前,问十二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可以帮忙带回。十二嫣然一笑,只说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一类,将军看着选便好。末了,又小心翼翼地问:“十二最近闲来无事,可不可以学骑马,这样将军下次回长安城,十二便可以陪您回去了。”
十二觉得自己或许有朝一日得逃跑,在那之前,得学会骑马。
薛城近来春风得意,虽然觉得十二不需要学这些,但还是应允了,嘱咐了几句“骑马可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便唤了一个小兵来教十二骑马。
薛城离开后,那小兵扔给了十二一匹马,说了一句“你骑吧”,便不再理会。
十二看那小兵神情冷淡,自己又实在想学会骑马,便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地叫了一句:“小哥哥?”
那小兵脸上写满了不耐烦:“马不是给你牵来了吗,你还有什么事?”
十二走到他身边,双手轻轻牵起那小兵的手:“那马不听十二的话,求哥哥教我?”
那小兵虽然还是不情愿,但还是交代了“送跨”“腿夹马”“腿蹭马肚子”“向一侧拉马缰绳”后,便把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了十二。十二看那棕色的马,虽然体型偏瘦小,但对于十二来说也算庞然大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还是有些害怕。马的嘴巴老大,吐着热气,鬃毛随着身子舞动,马蹄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十二准备爬上马,但没上得去,那小兵在旁边冷眼看着她,不言语。十二再次使劲上马,但还没上得去,就摔到了地上,还扭伤了脚。她不吭声,再次尝试,这次终于成功的骑在了马背上,身旁的小兵也上了另一匹马。
上了马后,马稳稳地立在原地不动,似乎知道她不会骑马。十二接过鞭子,轻轻甩了一下,那马终于开始小颠起来,说是小颠,但也足以让十二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学会了随着马的节奏点支撑身体,不那么难受。骑了一会儿,她尝试用力收短缰绳,马如愿停了下来。
“哥哥教的真好,十二谢谢哥哥。”她转头道谢。那小兵看她这么快就基本能驾驭马匹,有几分惊讶。
接着,十二甩鞭子的手多了几分力气,那马跑步的速度也快了几分,十二勉强维持住平衡。
逐渐地,那马飞奔起来,渐渐脱离了十二地掌控。十二有点害怕了,双手使出全力收短缰绳,但马越跑越快,身后骑马的小兵也落在了后面,越来越远。
那并不健壮的马似乎脱离了掌控,两边的景色飞速的向后移动。
十二有些慌了,大脑飞速的转着,如果这时候手里有把短剑匕首之类的就好了,她直接捅进马的脖子,自然可以化解危机。但这个方案马上被否决了,别说她没有武器,就算有,她也不敢这么做,马在军队里是贵重物,肯定比她值钱,如果真的伤了马,不知道薛城会怎么处罚自己。
还是跳马比较保险,自己身子还算灵活,找处软和的地方跳下去,应该能没事,,那马也应当能停下来,严重了也不过是摔断骨头。只是万一跳马后,那马还是自顾自跑了,那自己还是免不了一顿罚。
她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任由这匹马带着自己飞奔向某个未知的地方。只是这附近就有深山老林,里面环境复杂,枝蔓横生,还可能有野兽出没,实在危险。
思索再三,十二决定,再使一把力,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跳马。
再次使出全力拉紧缰绳,瞄准前面的那个小土包,三、二、一,她深吸一口气,就在腾起身子准备跳跃时,那马似乎终于止了马蹄,前蹄向上腾空,对着夕阳长鸣一声,十二顺势收了缰绳,在马背上一个趔趄后,那马竟然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身后的小兵追了上来,似乎不敢相信,有人能第一次学骑马,就驯服一匹烈马,而这人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后来,他们一起骑马回去,虽然只是绕着营地骑马,但十二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马匹驮着她跑过营地的炊烟,踏过叮叮咚咚的小溪流,微风吹过发丝,日暮余光洒在脸上,十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
结束后,十二又出去散步。看到前面的两个小兵抬着一个女子,便走了过去问。走近了才发现,那女子双目紧闭,鲜血已经侵红了半个身子,还在“滴滴哒哒”地往地上滴,已经没了呼吸,正是当日和她一起被送到这里的,好像是第七号。想起刚到那日,那军官还说,待满三年便可以离开,如今尚且不到一年,便已经有一半的女子被虐待致死,十二想起,那早早了结了自己的十三号,觉得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两天后,薛城终于回城西营了,带来了长安城的一道喜讯:西戎王子本欲向公主求亲,但唯一的长公主已有婚约,公主又年纪太小。而那西戎王子在迎接使臣的晚宴上,对燕国公独女燕怀书,一见倾心。于是圣上乐见佳偶天成,当场破格将燕怀书封了安国长公主,出嫁西戎和亲。同时,封了燕怀书的母亲,老燕国公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燕怀书的兄长,也就是那燕怀弈,因为还未袭爵,领飞鹰大将军职,护送公主出嫁,后随老燕国公一起戍守西北。
薛城又拿出了送给十二的礼物,两件新衣,一盒胭脂和一盒口脂,十二也不清楚如何用,草草涂在脸上,又试了新衣,薛城看的拍手称赞:“哈哈哈,那醉春楼的头牌,也不过如此吧。”
十二看着眼前薛城的笑声,想起刚刚门外惨死的女子,也不知该替自己庆幸,还是不幸。就算她这样出身贫寒的女子都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她也要替自己某一条生路,长出旺盛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