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见,贺副将安好。”
“夫人?您怎会来到此处?”
“贺副将说走就走,潇洒如风,倒惹得将军为此忧心,这几日茶饭不思。”
“是贺骁辜负了将军的栽培。”
江月浓下了马,边走边说:“将军告诉我,你和李玄策起了争执,他让我代替里副将,和你说声抱歉。”
贺骁帮江月浓牵过马匹,走在她身后:“上次的事,贺骁也有不是,也希望将军不要介怀。”
“将军自然不会介怀,只是不知贺副将是否也能‘不要介怀’,回去效忠将军?”
贺骁还是苦笑:“将军身边不缺能人,贺骁留下也是无用武之地。”
“世上的能人的确不少,可能让将军信任的,也只有贺副将了。”
“夫人说笑了,远的不说,现下夫人和李玄策,不就让将军很是信任吗?”
“贺副将才是说笑了,李玄策虽与将军同是李家玄字辈,可其实一直不服于将军管教,多有顶撞,将军碍于家中长辈叮嘱,一直很是头疼;至于月浓,虽然有心替将军分忧,奈何不通军中事务,又怎能与贺副将相提并论。”
两人在一间茶肆坐了下来,“贺副将现在在何处高就?”
“秦州太守是我同乡,现下帮他看着城门。”
“这份差事倒是清闲。”
“贺骁胸无大志,不过是混口饭吃。”
“既无大志,又何需舍近求远,千里奔袭?”江月浓看着她,目光灼灼。
贺骁不言,江月浓又继续道:“贺副将存大志,有大才,就像那千里良驹,而将军也愿做识人的伯乐,只是眼下苦于没有机会,何必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让自己多年的辛苦付之一炬?”
“夫人又怎知,何为‘不值一提的小事’,何为‘机会’?”
江月浓为贺骁斟满茶:“一时的快意委屈便是‘小事’,若能为日后挣得前程,自然是‘机会’。”
“那将军又为何会把机会给我,而非李玄策?”
“贺副将才德兼备,将军看在眼里,为什么不给你?”
贺骁苦笑道:“李玄策也是样样不缺,何况他也姓李。”
江月浓摇摇头:“听将军说,你与他有幼时的情谊在,何况,我来到这里,还不够证明将军的诚意吗?”
“将军待贺骁自然是极好的,可将军身后还有族人。”
“我此番前来,不仅是将军的诚意,也是月浓自己的诚意?”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贺骁愚钝。”
江月浓端着一杯茶,笑意盈盈地看着贺骁。“听说有李家长辈族人为了帮李玄策,向将军施压。往后,若是贺副将愿意,月浓也可以帮你,向将军美言几句。”
“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将军待夫人一片真心,夫人竟然作了其他的打算?
”
“贺副将,我想帮你,自然也是相信你对将军的忠心耿耿,相信帮你便是帮将军。你说这是‘其他的打算’,难道你对将军存了二心?”
“那你为何帮我,又要我如何相信你?”
“月浓出身卑微,孤立无援,全赖将军庇护。贺副将称我一句夫人,但我们都知道,月浓做不了将军的夫人。往后,不管是深宅内院,还是天高地阔,若是能得贺副将帮助一二,月浓自然感激不尽。”
江月浓这也是真心话,李玄仁待她自然是极好的,何况两人还有一个孩子。可人心难测,世道易变,她不得不为自己多做打算。而贺骁,那是李玄仁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江月浓也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贺骁会对李玄仁一片赤胆忠心,也相信可能的话,贺骁日后也能帮得到自己。
多个朋友互相帮助总是好的。
贺骁盯着江月浓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笑着说:“那日,你单人单骑七百里,追上将军,我还一直不懂,只道将军是被你迷惑。现在看来,夫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如此看来,贺副将是被我说服,同意同我回去了?”
贺骁斟酌再三,调转话头道:“贺骁能否回去不重要,只是夫人如此聪慧过人,可莫要辜负了将军。贺骁已经很久不见将军对其他女子这么上心了。”
“‘很久’、‘其他’?你是想说,将军的心上人曾是其他女子吗?”
“贺骁失言了。”
江月浓笑笑:“无妨,月浓蒲柳之姿,自不敢与天上的明月争辉。月浓斗胆猜测,将军的心上人,名字里有一个‘书’字,对吗?”
“夫人不必自谦。”贺骁没回答是或者不是。
“那贺副将就更要回去了,毕竟,万一月浓以后辜负了将军呢,可得麻烦贺副将多加监督呢。”江月浓又捧起茶杯,以茶代酒:“那这一杯,就祝贺副将以后能在燕家军,一展宏图了,月浓先干为敬。”
贺骁颔首低眉,沉思半晌,也终于喝下了眼前的茶水。
江月浓把贺骁带回来的时候,李玄仁倒也没有很惊讶,李玄策上前道歉:“玄策前些日子一时冲动,惹了将军和贺兄弟生气,这几日也是一直懊悔不已,幸亏夫人明大义,让玄策不至于酿成大错。”
贺骁摆摆手:“无妨,贺骁也有不是,也望李兄不要计较。”
二人离开后,江月浓伏在李玄仁肩头:“将军,月浓最近表现得好吗?”
李玄仁看着她,只觉得她实在不怀好意:“你是又想说随我去军营的事情吗?”
“您把我当成身边的小兵便是,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李玄仁有些无奈:“月浓,你生产完不足三月,这次又去秦州往返奔波,身子吃得消吗?”
“没问题的,我这一路上可精神了,您不信的话可以问贺骁。”
“问他?月浓出去一趟,难道竟是把贺副将收为己用了?你可别逞强,万一给身体落下病根,可有你好受的。”
“将军——”江月浓驾轻就熟地撒娇。
李玄仁终于松口:“行吧,那你就再休息一个月,等我下回去月河关的时候,就带你去。”
“可不是只有下回,还有下下回,下下下回……”
李玄仁不明白眼前温温柔柔的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上战场这件事,有些头疼。
头疼归头疼,李玄仁没有食言,又过了一个月,江月浓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月河关的军营。
和城西营比较,这里显得寒酸许多,驻扎的大营大都已经破损,营里的士兵憔悴许多。军营、士兵、盔甲、兵器,一切都沾满了风沙泥土的痕迹,远处的旌旗上写着一个“燕”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讲述着这里的沧桑。
江月浓也穿了一身盔甲,盔甲应该是擦洗过,但还能隐隐闻到锈铁和血腥的味道。李玄仁先去了燕怀弈的大帐报到,然后回来召集了部下商议,江月浓站在下首,安安静静地听大家讨论,主要是商讨西戎挑衅、加固边防、查探昭都城中习作等事宜。
晚上就寝,江月浓领来军中统一分发的床褥,抱进了李玄仁的帐中,放在床下准备休息。这里床铺逼仄,实在容不下两个人,不料却被李玄仁抱上床榻:“这里天气寒冷,夫人刚生产完,可莫要着凉了。”说罢自己躺在了地上。
江月浓还想自己躺回地上:“将军明日还要操劳,更应该好好休息。”
李玄仁叹了口气:“我知道月浓与寻常女子不同,我之前一直拒绝,非是迂腐,只是确实马虎不得。朝中上下很多双眼睛都盯着燕家军,燕大将军但凡有一点行差踏错,他们都恨不得马上拨皮抽骨,军中人多口杂,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军官家眷游戏军营,纪律不严,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
江月浓附和道:“燕大将军一心报国,刚正不阿,若还是被冤枉,实在是寒了忠臣的心。”
“不止如此,我在这里,也远非春风得意,月浓知道贺骁前段时间想溜走,其实我自己也因为失误差点被革职,幸得燕大将军一力保全,才有惊无险。”
“月浓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是月浓任性,苦了将军了。”她小心翼翼地说。
“无妨,你能开心,我们的孩儿无事,便是好的。”
帐外北风呼啸,旌旗作响,隐隐约约能听到值夜士兵的脚步,江月浓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还想再询问白天听到的,昭都城细作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却发现床下的李玄仁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她被李玄仁领到了一队正在训练的士兵前,“这一队人马是贺骁负责训练,你可以跟着他们,练习兵器和骑射。”
江月浓喜出望外:“谢谢将军。”
她与其他士兵们一起跑步,一起吃饭,一起挥舞长枪。贺骁并没有对她展现出多余的照拂,会严厉纠正她不标准的动作,告诉她怎样发力可以更高效地制服敌人。
这里的生活条件艰苦,吃穿用度都还不如城西营,但她在这里可以和其他将士们一道训练,可以像无数次梦到的那样“舞刀弄剑”。
日复一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但她喜欢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