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浓以为自己在燕家军最后的一段日子会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不料这天和赵纤歌从外面看卖艺表演回来,却听到月河关传来消息,前往长余山换防的将领突遭暗杀,接着便有来路不明的匪徒冲出来,随行的而二百名士兵因不熟悉雪山作战,也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有十几名小兵先后逃回来,汇报了情况。
虽然没有证据能确定匪徒来路,但大家心里都有了猜测,想来是西戎不甘心无故丧失了长余山七十里的山脉,趁燕怀弈刚从长安回到军营,将士疲惫,入长余山换防的军官又不熟悉地理环境,便集结策划了此事。甚至可能在他们将长余山拱手之前,便已经存了这样的打算。
江月浓也匆匆赶回月河关,众将商议,是直接以西戎多番寻衅为名出兵,还是先按兵不动,再派人入长余山探明情况。
正当商议的时候,前线又传来战报,西戎竟直接卷土重来,而且来势汹汹,兵马数量达到之前的两倍,且还有几名中级将领也被直接暗杀。
燕家军此番被打得措手不及,情况已经刻不容缓,燕怀弈点了将领,直接冲出营帐。
江月浓也准备一起出发,却被燕怀弈拦了下来:“我记得你已经请辞调往南方,就不用去战场了。不过西戎这次来势汹汹,还有刺客刺杀我方将士,我担心他们还会暗中动作,昭都现在守卫空虚,很可能也有暗探混了进去。你带五百人马回昭都,务必守好城门。”
“属下领命。”江月浓领了任务,又从原路飞奔回去。
江月浓率领人马回到昭都,先去太守府交待守城布防之事,安排好后,又赶回李玄仁府里找到赵纤歌。
“纤歌,西戎又打过来了,很危急,大将军说可能已经有刺客混进了昭都,我们将军也已经去战场了。你收拾包袱,随时准备逃跑。”
赵纤歌惊慌之余应了下来,便准备去收拾东西。
“还有……帮我照顾好灵儿。”
赵纤歌重重点头:“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天色暗了下来,江月浓刚在房间抱了一会儿灵儿,忽然听到外面远处传来尖叫,她跑出去看,便看到远处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她放下孩子,正准备过去看,忽然自己也闻到了一股烟味,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的院子外面也起了火。
马上喊出赵纤歌,便抱了孩子,背了包袱,拉着赵纤歌往外跑。火势很快漫延了开来,所幸她发现得早,在火焰包围院子前逃了出去。
将她们安置到一处暂时安全的空地:“你们先待在这里,万一这里也起火,或者有其他情况的话,就往城东的山上跑,我得先离开了。”江月浓说完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把上次赵纤歌给她求得的平安符挂在了赵纤歌怀中孩子的脖子上:“你们,保重。”
江月浓感到了城门口,此刻城内又增加了几处起火点,想来是有人故意纵火,但尚未抓住纵火的人,很多人因为突然发生的几处大火惊讶,城墙上的侍卫严阵以待。
昭都的太守也匆匆赶到城墙上。
“见过太守大人。”
“现在什么情况,怎么城内突然起了这么多火?”
“想来是西戎要有行动了,现在火势怎么样,控制住了吗?”
“现在总共有九处着火的地方,大部分都控制住了,但有两处分别在粮仓和兵器库,已经损失了大部分的粮食和兵器。”
“现在城内百姓还大都不清楚情况,还请大人敲响警示钟,提醒百姓们。”
“我已经着人去敲了,现在城门这里什么情况?”
“现在还没有异常,大人可以先去歇息一会儿。”
“大将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还没有。”
“好,那就请江校尉务必小心。”江月浓随太守下了城楼,却听到下属来报,着火的地方又增加了三处。放眼望去,散落的火光映红了小半片天,三三两两的百姓匆匆忙忙地向城外走去。
“报——城外十里的地方出现一队身份不明的人。”一个小兵的声音跑过来喊道。
“什么情况?”
“发现城外十里的地方出现大约一百人身份不明的人,行踪诡异,我们的人之前一直盯着他们,但后来不见了踪影。”
江月浓命令道:“继续盯着。”又转头问太少,“我们要不要关上城门?”
“现在城内已经有多处失火的地方,如果贸然关上城门,怕是会引起恐慌啊。”太守眉头紧缩,“我已经派了官兵协助救火,抓捕城内可疑的人,希望能控制住事态。”
可惜,事与愿违。
过了一个时辰,当有人汇报,说抓住两伙纵火行凶的可疑人员时,已经数不清有多少着火点了。在城墙上放眼望去,整座城仿佛笼罩在无边的浓烟当中,成群结队的百姓逃向城外避险,火光冲天仿若白昼。
“他们居然枉顾普通百姓的安危,在城内纵火。”太守怒不可遏。
“在城内制造这么大的混乱,想来是他们准备行动了,大人,我们不能继续开着城门了。”江月浓着急劝说。
“可是城内火势太大,百姓还在往出逃啊。”
正说话间,一支冷箭从城下的人群中猝然射向他们。“大人小心。”一个小兵拦下箭头。
城墙下也传来了打斗声和呼喊声:“大人,江校尉,百姓中混入了他们的细作。”说话间,又有两支暗箭射向了太守,都被江月浓拦住。
“大人,西戎有意制造混乱,引百姓出城门逃跑,我们如果一直大开城门,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关城门!”太守终于下令。
城门缓缓关上,一时间,城内的百姓拥挤着往出跑,嘶喊声震耳欲聋;城外不断有暗箭袭来,虽然还没人中箭,但敌暗我明,情况刻不容缓。
“大人,关上城门后,请您派城内的官兵安抚百姓,我带人对付西戎人。”
太守应声,江月浓便带兵与城外围过来的西容人交战。
一整晚的厮杀过后,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几十具尸体,有乔装成百姓的西戎刺客,也有穿着盔甲的燕家军战士,其他受了伤的西戎人,大多融入老百姓的人群中逃跑了。
江月浓自己也受了重伤,肩膀和大腿都重了箭,鲜血浸红了衣服,所幸没有性命之忧。而城内依然火光冲天,想冲出城,却被关起来的城门拦截的百姓们挤作一团,被踩踏的小孩发出尖利的哭喊声,直到城门再次打开,人群终于涌出。
受伤,等待救援。
待人群终于安定下来,江月浓想起了赵纤歌,城门的人群中没有看到她,不知道赵纤歌带着孩子怎么样了,便去约定的地方找。然而等她到了城外的山上,上上下下在山路上找了几遍,却并没有看到赵纤歌。
她拖着受伤的身子找了一整天,问了住在山路附近的农户,还是始终没有看到赵纤歌的影子,更不知道她的孩子在哪里。
第二天,她先回到李玄仁的院子里,又去了她喜欢的茶馆,想看赵纤歌有没有回去,但还是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
后来,她骑着马把昭都的街道都走了一遍,整整三天,一直都一无所获,最后回到城门处,等待消息。
前方鏖战的消息传来,燕家军血战三天后,终于又一次赢了西戎,江月浓茫然地接过战报,在一片庆祝的声音中,焦急地想着该到何处找赵纤歌。
又过了两天,通报说有人找她,江月浓跑出去,果然,门外站的是灰头土脸的赵纤歌。
“你回来了,你怎么样,我这几天一直没找到你。”
“月浓,对不起。”赵纤歌啜泣着低下头,她孤身一人,怀中并没有孩子,“孩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
“我抱着孩子在山上睡觉,就一会儿,我发誓就一会儿,我醒来以后,孩子……就不见了。”赵纤歌哭着说,有些发抖。
“是在哪里不见的,什么时候,当时都有什么人?”
“就是城外那座山上,着火第二天的中午,当时有好多逃难的人……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后来呢,你找了吗?”
“我找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找,我走了好多地方,找了好久,可是我真的找不到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赵纤歌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再去找找,一定能找得到的。”江月浓自言自语,翻身上马,又跑了出去。
后来的几天,她不停地问别人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几乎把昭都的街道都翻了遍,但无一例外,没人能给她想要的答案。
再后来,等她失魂落魄再路边差点晕倒,她终于意识到,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那个刚会喊她“娘亲”,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抱抱的孩子,就已经失去她了。
她明白自己走这条路注定会失去很多,也想过孩子可能和自己不会太亲近,但失去孩子,她竟没敢想过。
她以为自己会倒下,然而当她听到李玄仁也在此次战役中身亡的消息时,竟然出奇的冷静,甚至稳稳地扶住了身旁听到消息后晕过去的赵纤歌。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李玄仁没有“醉卧沙场”过,唯一出格的事情,大概就是把她带到了军营中。不管是面对好友还是妻室,那人一直都克己守礼,如清风明月。在战场上,他不是最勇武好胜,亦非最足智多谋的,李玄策一直说他应该当个文臣,而非武将,可是最后,他还是没能逃过马革裹尸,埋骨沙场的宿命。
军营中战死的将士一直都是就地掩埋,没有扶灵回乡的习惯,李玄仁的尸身和其他将士一起埋进了英雄冢。
江月浓和其他将士一起处理完后事后回去,又看到了她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赵纤歌躺在床上,一截白白的手腕从纱帐中垂了出来,蜿蜒的血迹从手腕上顺着手指留下,已经在地上汇集成了大片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