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漆黑一片,众人压低了呼吸躲在岩壁后,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透出极微弱光亮的洞口。
洞口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段放低声音的对话。
洛念听的不真切,但依稀间听出来,好像不是汉话。
在这个地方,不说汉话的还能是谁?只能是濛滋人了。
她握住腰间的两只匕首,用气声告诉众人这个不太让人高兴的发现。
山洞中瞬间更为死寂,几个眨眼后才开始有略微杂乱的呼吸声。
阿明虽然用的气声,但气息的慌乱很明显反应了他的焦躁不安:“怎么办?他们人多吗?我们能打过吗?要是洛哥没受伤就好了,我们还能多一点机会。都怪我……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张月升也捏紧了手里的长枪,他也没有把握,但还是安慰着弟弟:“没关系,哥哥在呢。”
大不了他拼命拖住他们,让阿明逃走。
洛念最受不了救下的人因为她而自责,更何况是阿明这样可爱的弟弟,立即也跟着开口安抚:“没关系的阿明,相信我们,也相信将军们,他们应该已经带人过来了。一定会没事的。”
杜横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这点洛念从这一天相处下来已经基本了解,本来不指望他会安慰阿明,结果却听见他也和他们一样用气声道:“嗯,我会把他们都杀了。”
阿明瞬间就安静了。
可能被吓到了吧,洛念想。毕竟他还是个为及弱冠的孩子。
洞口外的人声逐渐清晰,众人的注意力也立刻收回全放了过去。
匕首出鞘,长枪微倾,大刀横立。所有人看着身前的岩壁上渐渐出现了光亮与影子,身后是清晰的人声。
“这里有个山洞,你们先躲躲,我去引开士兵,你们再往濛滋跑。”
山洞中的几个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明显愣怔了一下,洛念身形在听见这句话时顿时僵住了,凉意瞬间爬上脊背。
是汉话。
这话中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是那个她从上一世的最后到这一世,都在找的,那个卧底。
会是远鞑图吗?
洛念握住匕首的指尖因为太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惊愕过后,愤怒瞬间袭满胸腔。
她想立刻不顾性命地冲出去杀了那个人,杀了那个不忠不义的坏家伙。
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又牵着她,不能这么做。
对方人数不明,战力不明,不能莽撞。这里除了她这个已经被执念逼得理智不清的人外,还有三个伙伴。
为了他们的性命,现在还不是时候。
“有血腥味。”
来人的交谈声忽然止住了,并且开始出现拔刀的声音,以及往他们这边靠近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
众人放轻了呼吸,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判断着距离。
三。
二。
一!
杜横率先起身打开了面前的弯刀,并立刻转了刀刃刺向一旁持着弯刀上前的濛滋人。
山洞里呼吸间便从静谧转为刀光剑影。
不断有血液喷洒在山洞的岩壁以及地面上。
洛念在刺杀掉身前的一个濛滋人后,看见了一个穿着新兵训练服的身影消失在了洞口。
也顾不上腿上撕裂的伤口就要去追。
身后传来布料破碎的声音,洛念回过头,只见张月升抬手,长□□进一个正朝他砍来的濛滋人的后背。
“在着急抓人也要注意着周围。”
洛念点头道谢。
同众人配合着将战斗中心往洞外转移。
快了,就快到了!
洞口就在那里,要赶紧出去!
要抓住那个人!
终于在将匕首从最后一个人的身体里拔出来时,众人抵达了洞口。
面前由远及近出现了几点火光,以及呐喊声。
“他们在这里!快来!”
声音渐渐飘远,洛念也不管他们,只是机械地朝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迈开步子。
“咚。”
洛念感觉世界忽然间颠倒了,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在这片黑暗中不停奔跑,好像是要寻找什么。
是什么呢?
洛念在黑暗中快速跑着,大口呼着气,额间汗水滑落,世界是静谧一片。
她一边奔跑,一边想着:
是什么呢?
我奔跑着要找的……是什么呢?
*
“哈……哈……”
洛念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嘴张开不自觉大口呼吸着。
额头汗珠密布,在即将滑落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巾帕擦掉。
“她怎么样了?”
裴信将帕子放进一边的盆中清洗,皱着眉问道面前也皱褶眉的人。
军医的手搭在洛念腕间,嘴紧抿着,嘴角下撇,但被有些花白胡子挡着看不清楚,但那皱褶的眉头和闭着的眼睛却是能清晰看见的。
裴信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的表情好严肃,不会真有什么大问题吧。
他测过头垂眸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浑身上下都透出难受痛苦的姑娘,心也不自觉紧了起来。
呼吸的频率好像也和她一样了。
很难受。
军医依旧皱着眉不说话,裴信再次发问:“她到底怎么样了,有事没事说句话!”
“……”眉头深深皱着,眼睛闭着。
耐心耗尽,裴信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些,“何孟礼!”
何孟礼终于把眼睛睁开,不满地瞪了裴信一眼,才收回搭在洛念腕间的手,抬手示意身边的药童。
裴信只能焦急的在一旁看着药童从药箱中翻出一个布包,上前摆放在榻前,展开是一排银针。
何孟礼慢条斯理地取出银针,一边为洛念施针,一边对裴信道:“那些濛滋人刀上都多多少少涂了毒,好在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瞥了一眼旁边桌上放着的几个瓶子,继续说道:“她自己带的那些药丸能解那毒,但她伤的太重,失血过多,还有毒素顺着伤口进入体内,再厉害的药也不可能直接让她好起来,顶多抑制。所以啊,她现在才一直昏迷还发高热。”
裴信再一次将帕子清洗后,皱着眉语气里满是焦急:“那你就给她解毒!”
何孟礼手上动作没停,沉稳施着针,额间也沁出一层薄汗,但语气却同样不耐烦,“没看我正在解吗!再吵一会儿打扰到我下针歪了,出了事我可不管。”
玛德,眼前这可是常乐公主,圣上最疼爱的侄女。这要是死在他手里了,整个何家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都怪裴信这厮,非要把这尊大佛留下。
这公主也是,好好的京城不待,非要跑这地方来受苦,还不要命。
两个祖宗。
不,是两个想要他命的阎王爷!
心里抱怨着,但何孟礼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敢怠慢。
这是一条命吗?不。这是何家几百号人的性命!
裴信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不停地捏着洗净的巾帕为洛念擦汗,心中不断祈求她能够睁开眼睛,能站在他面前像平常一样同他说话,哪怕只是点一下头也行。
好想再听她唤一次裴小将军、裴信……阿信。
如果她愿意的话。
当时他赶到山洞的时候,看见她杀掉了包围他们的最后一个濛滋人,然后力竭倒下。
拿着火把靠近了,却看见她倒下的地方不断有血液流出渗入地下。
当时他就紧急给她止了血,那个叫杜横的说她身上有解毒丸,他也顾不上得罪翻出来,死马当活马医全给她喂了进去,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她回到营中。
把她放到榻上,又将解毒的药瓶和一枚保留的解毒丸递给何孟礼,确认有用后才稍微放下心,等着何孟礼清洗包扎伤口,再处理体内残留毒素。
洛念身上的伤口是军中的女医师包扎的,衣服也换过了。
此刻躺在榻上,脸色发白,十分虚弱。
何孟礼开始赶人了,说裴信杵在一边妨碍他施针。
裴信也没法帮忙,只得看了看洛念,抬手在她微微有些汗湿的发顶轻轻揉了揉,闭了闭眼起身离开。
他什么也帮不上她。
突袭帮不上,受伤了帮不上,甚至于一直都是她在帮他。
发现营中的卧底也好,保护他手下的士兵也罢,都是她在帮他,一直都是。
就连两年前,也是。
从洛念的营帐出来后,裴信脚步不停直迈向军营中心的一处帐子。
杨洪峰刚按照刘庞审出来的内容,送了抓到的最后一批濛滋人进去继续审问。
他刚从审讯的帐子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了一脸阴沉的裴信从不远处走来。
气还没呼出来,又不由憋住站直。那口气立刻吊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上前两步,边跟着裴信往里走,边向他汇报着目前已掌握的情报。
“将军,根据口供,濛滋这次来的人都在这儿了。活的死的,没有漏掉的。这是名单。另外从咱们的人这次回来表述的情况看,您想的不错,确实是有人去给濛滋报的信。”
“报信的那个人查到了吗?”裴信接过他手中的供词随意翻看,冷声询问。
杨洪峰垂眼低头,语气带上些失望:“目前还没有,他把自己隐藏的很好。那几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点伤,等伤口处理好了,我们会带着他们去找。”
他说的是杜横他们三个,洛念昏迷,这个消息也是他们第一时间像将军们提供的。
但当时山洞里很混乱,光线也不好,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唯一的线索只有声音。但声音相似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不能都抓起来审问一遍。
裴信没再发话,只是沉默看着手中供词,踏着石梯,往地下关押审讯的地方走。
周围的气压低的杨洪峰有些气闷。
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将军,殿下她……”
裴信脚步微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听不太出情绪,但语气却格外肯定,不知是确实有信心还是安慰自己。
“她会好的。”
“一定会。”
拐过转角,面前出现了几个牢房,里面关押着约莫近四十个濛滋人,地面上堆陈着几十具尸体,衣着和牢里的人一样。面前审讯的架子上还绑了几个。
刘庞见他过来,抬手示意一旁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些人就放下沾满血液和盐水混合物的鞭子立在一旁站立。
刘庞上前一步,将新审出来的两页供词交给裴信,又接过他手里那一沓,让他边看边听,“他们这次行动安排是听从的濛滋现任最高将领远达穆的指挥。不过来的人都只是负责这次突袭行动,直接受命于远达穆,并不知晓远达穆的消息来源,也就是负责给他传递消息的人。
“但是据其中某些年龄稍长的说,远达穆有个儿子,也就是两年前云州战场那位将军,远鞑图。
“自云州战败后,那位将军传言是战败被俘,未随军队回去。但在两个月后,王城中便传出消息说,他只是伤重修养,并未被俘。
“但那几个人却说,这两年间,远鞑图并未在濛滋的任何场合出现过。所以大家都在传,说什么伤重不过是给这位被俘的将军立的一块遮羞布,毕竟是濛滋的贵族。”
裴信听后,眸色沉沉,声音也冷了不少:“你的意思是,远鞑图当时逃跑后没有回濛滋,而是隐藏身份留在了大夏,甚至于有可能就在营中。”
刘庞也惊讶于这个发现,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是,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同远达穆传递消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