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要拿试卷张榜，苏筱筱也不会如此近距离地看清林如星面孔。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矛盾体，身着白衣，黑发如瀑布垂落腰间，发髻间只单单插着一根沉香簪，远看如松柏般孤寂出尘。近看，他黑眸清澈深邃，像暗不见底的黑潭，吸收了所有光源。

    看起来面如冠玉，超凡出尘，但周身又散发格格不入的气场，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苏筱筱对上他双眸瞬间，本能垂眼回避，双手加快速度，握住要张榜的试卷，手指翻滚将纸张内扣卷起，抿嘴起身快步走出学堂。

    离开学堂，苏筱筱便了心底吊着的弦，贴完榜单，撩起袖子抹去额间汗，见身边围上学子人数如潮水渐涨，苏筱筱自觉后撤，小步退居一旁。

    她长得瘦小，身着素色仆装，低眉顺眼在一旁恭敬地站着，公子们未将她当回事，好奇打量着荣闫的卷子，纷纷交头接耳。

    “这真是他写的？难以置信。”

    “看不出荣闫看起来纨绔，文章倒是意气风发，志向伟大，我们倒是小看了他。”

    苏筱筱轻轻呼了口气，多亏她灵机一动，想起大学背过伟人写的《心之力》，好在她记忆力不错，重点内容竟都是一字不落地让荣闫写了出来，蒙混过了林如星，也满足了荣闫的虚荣心。

    她应该能暂时，缓口气了罢。

    苏筱筱扫了眼久久不散的人群，回到荣闫居所，在厢门外就听见荣闫的肆无忌惮笑声传来，她抬手推门，吱呀一声木门正从内打开，她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太阳穴的血管差点冲破皮肤。

    林如星身形很高，肩膀线条利落，垂眸时，竟也有一丝悲悯的味道。

    他的目光毫无避讳打在苏筱筱身上，只是两秒，苏筱筱感觉仿佛要穿透她似得。

    在檐廊相遇一瞬间的情境闪入眼帘，苏筱筱对他避之不及，恭敬行礼后便侧身在一旁低头。

    林如星未讲一句话离开了，荣闫堆着笑把林如星送走之后，眼中笑意隐去，嘴角仍牵引着上扬弧度，他走回内室，双手撑在书案，忽然猛地一下挥手摔碎了酒杯。

    啪地一声响起，荣闫发冷的声音紧跟而来，冲到苏筱筱耳里。

    “苏筱筱，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我费尽心机邀请林如星，他和我只说了一句话，你猜他说了什么？”

    苏筱筱不明就里，捏着衣摆未回答。

    荣闫眯了眯眼，单手摩挲下巴盯着苏筱筱，继续道：“他要你。”

    “林如星一直独来独往，今天从你们一起进入学堂那一刻，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堂课结束，他竟是直接向我要起了人。”

    “林如星的管家家中有事，回乡省亲，他的书房一时缺少帮手。你觉得，我会信他的鬼话？”

    荣闫用力捏过苏筱筱的下巴冷冷道。

    苏筱筱心里一沉，她回避林如星，没想到人家找到荣闫，直接烧了一把火。荣闫骄纵惯了，表面笑嘻嘻，实际心眼小得很，不能与林如星撕破脸，就直接拿她撒气。

    苏筱筱睫毛轻颤，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看着荣闫道：“荣公子，我甘愿为奴随你入学宫，处心积虑为你答卷，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赤诚之心坦坦荡荡，我该怎么办，你才愿意相信我？”

    荣闫冷哼道：“林如星性子冷淡，每次我送东西，他都是兴致缺缺。”

    “凭什么我送他东西，他都不要，他要我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拱手相让之理！”

    “还是，你早就有预谋？”

    苏筱筱看着他一言不发，须臾后叹了口气，淡淡开口：“荣公子，您的机会来了。”

    荣闫冷笑一声，松开手指放过苏筱筱，走到书案旁掀开袍摆坐下，“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歪理。”

    苏筱筱作势拿过一旁从荣闫家里带来的琉璃茶杯，倒上清茶，递给荣闫。

    荣闫曲起手指，未接，再抬首，又是一脸笑意盈盈。

    “苏筱筱，你说，我有什么机会？”

    苏筱筱把茶杯放在桌上，收回双手未回答。

    荣闫以为她被问住了，继续挖苦道：“这难道不是你的机会？你如此有本事，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和林如星勾结，一起来背叛我？”

    苏筱筱昨夜未睡好，再加上忙碌了一天，此刻额前碎发垂落在脸颊旁，衬得脸色更为苍白。

    她没有直接表态，开口道：“荣公子，在回答之前，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荣闫微笑轻佻着 点头，想看看苏筱筱还有什么理由能搪塞他。

    “荣公子，你是想拉拢林如星，对吧？”

    荣闫转过盯在苏筱筱身上的目光，手从腮旁放下，拿起茶杯往嘴边送，苏筱筱开口：“但您屡次碰壁，会不会是因为没找到他的需求呢？”

    “现在林祭酒让我去当下人，不正是一个接近他的机会？不用荣公子您亲自出马，我来为您摸清他的喜好。还有，他的弱点。”

    荣闫双手垂下放到膝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苏筱筱顿了顿，继续道：“在这之前，我需要荣公子告诉我林祭酒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

    上午刚被迫答应林如星盯着荣闫，晚上就受荣闫所迫去观察林如星。

    苏筱筱自己都觉得戏剧，若不是寄人篱下，她也不想两头瞒，这下倒还真有点儿双面间谍的意思。

    东林学宫不大，从荣闫居所到林如星住所不过一盏茶时间。苏筱筱亦从荣闫处旁敲测听到，林如星贵为世子，是济北王林东风最小的儿子，林东风势力强大，贵为一方霸主，按理只要在父亲的庇护下行事，便可平步青云。

    偏偏他自幼和父亲感情生疏，及冠之年便从父亲家搬出，而后入主东林学宫，五年时间，将籍籍无名的小学堂变成了威震一方的高等学府。

    因源源不断为朝廷培养优异人才，渐渐也有了话语权，世家子弟都盼的能够挤进东林学宫，若能从东林学宫顺利毕业，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朝廷。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待到最后。

    因为林如星的教学方式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的教学方式独一无二，堪称变态。

    大家满腔热血进入东林学宫，一个月就能走掉一半，能坚持半年的寥寥无几，更别说能顺利经过考验。

    但能留到最后的，基本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角色。即使变态，王公贵族子弟仍是打破头往里挤，听说他本人，虽是风光霁月风度翩翩，但时间长了，熟悉的人才他知道喜怒无常。

    苏筱筱多年反诈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摸不透，毫无规律可言。

    **

    次日辰时，她硬着头皮走到林如星门前，见门是虚掩着的，正当她踌躇之际，林如星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进来无妨。”

    苏筱筱轻手轻脚迈入大门，只见林如星头发披散坐在书案旁看书，身穿单衣，像是刚睡醒不久。

    苏筱筱看着他，横了心，单刀直入道：“林祭酒，荣公子除了告诉我来当帮手外，还有其他事情。”

    林如星未回答，他披上外袍，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对苏筱筱的话题似乎并不感兴趣。

    苏筱筱抿嘴，决定再拱一拱火，继续道：“他让我来贴近你，是为了打探你的喜好和弱点。”

    苏筱筱余光偷瞄林如星，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她才不要两头骗，干脆戳破窗户纸，直接让荣闫和林如星相互猜忌争斗，趁乱把自己摘出来。

    林如星尾指摸着眉毛沉默不语，苏筱筱以为林如星上钩时，他放下手开口：“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背叛了你的主子，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筱筱眉头一跳，不是林如星要她盯住荣闫的一举一动吗？她主动吐露如此劲爆的信息，结果林如星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把重点放在了她身上？

    林如星手指撑着太阳穴继续开口：“不要说你被他胁迫，这说服不了我。”

    苏筱筱回答：“没有被胁迫，我只是为自家主子鸣不平。”

    “他竭尽所能去讨好你，是真心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没想到你油盐不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昨晚喝了很多酒，很是伤心。”

    苏筱筱一边义愤填膺，一边不忘用眼角余光偷瞄林如星的表情，只见他静静听着，表情淡淡，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似乎早已习惯别人的非议。

    “我劝他放弃算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林如星这才挑眉，似乎对苏筱筱的话题起了兴趣。

    “我家主子说，只要能就算是被林祭酒利用也行。”苏筱筱说完，睁大眼睛下意识捂上嘴道：“糟了，我怎么连这也说出来了，林祭酒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苏筱筱这才听见一声轻笑，她抬头猝不及防撞上林如星的视线，冷淡、幽暗、看不出情绪。

    苏筱筱一脸无辜地看着林如星。

    林如星也打量着她，这个小书童眼睛亮闪闪的，眉毛修长，睫毛浓密，比一般男仆更显得秀气柔和，看似无辜满脸真诚，但滴溜溜地转眼球又透出狡黠之气，

    小书童没有说话，正抿嘴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林如星今天本只想向小书童打探容闫情况的，他话到嘴边忽而改口。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