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仅声委托的任务完成后,江舍在一处茶馆楼上喝茶等人,撑着脸看着外头的风景,底下客人们热火朝天的谈论声不停传来。
“你听说没?近几年疏居的人到处都很活跃,荒北海东,南林西泽,到处都有他们的传言!”
“嗐!现在疏居谁人不知?前阵子岭江林氏遭人擅闯你可知道?听闻是疏居弟子浮光一人孤身闯入岭江林氏,单挑林氏上下四百高手,不仅入了那林氏的禁地,还从中全身而退!”
“这浮光倒真有些本事,比那腌脏小人潜影磊落多了!只会靠歪门邪道偷袭他人,也配当论武会冠首?也不知那些裁判怎么判的!竟然能让一个小人夺冠!拭武庄现在还对此人恨极,若不是他背后有疏居……”
“哎哎你少说两句,这个不能妄谈!咱们今日只说浮光!只说浮光!你可知最近浮光又现身了!搅得南林不得安宁!据说被浮光盯上的人,没人能从他手中活下来!”
“你这个据说消息不准确,我这还有个准确的!这可是真有人亲眼见着了!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而此刻,坐在他们楼上单间的江舍听完他们七嘴八舌的话后脸色臭得不得了。
底下的喝茶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谈论的主角正在头顶正大光明听着他们真假参半的小道消息。
江舍哼了一声,心里叽里咕噜叨叨:这群人说的事明明全是罗於逢干的,怎么又是我背锅。就因为我在他们脸上周旋?这难道不恰好证明了不是我做的吗!还全身而退,罗於逢都重伤到被派去养伤的程度,全身而退个头!那岭江林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没给他弄得天翻地覆都不错了!
还有什么南林,他根本就没去!定又是之前那以他名义生事的人干的!
江舍气呼呼喝茶。
随后到来的燕羽推开门戏谑道:“这底下的人都快扯天边去了,你就每次都跑茶馆这干喝茶听着?也不出来澄清一二?”
燕羽也不知道为何江舍上任还没多久,外头就已经将他名声传得一片狼藉,真是奇了怪了。
江舍撇嘴:“我澄清就会有人信了?”
燕羽:“也是,不过我听闻有人在借你名声惹事。”
江舍:“我知道,以前出行任务,有人在我离开后又对任务地点洗劫行恶,然后种种罪责全数落我头上,最后竟让我得了个罗於逢一样的恶名,之后他们消停了一段时间,我便没计较,谁知现在又……托那些人的福,刚上任那会,我一回疏居就会受到各种异样的目光,搞的我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燕羽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忽然发现自己手腕内侧沾染的一点暗红色还未抹净,她淡定自若地擦掉,继续挖苦江舍道:“难道不是因为你非要装吗?新弟子们见你就跟见了煞神一样。那群新弟子每次看你装的那副模样,一个眼刀子就吓得噤声。”
江舍反驳她:“哪有!明明是智者要求的,让我以浮光面目出行时尽量少说话!而且要以身作则,不能在后背面前松松散散。”
燕羽却笑着打趣:“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江舍撇嘴,扭过头不想与她再说了。
“那些借名义惹事之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放下茶杯,燕羽沉声问。
明知疏居现在人人避之不及,却还敢以疏居弟子的名义生事,看来对方胆量不小。
江舍神色一变,声音也不似寻常那般清朗,而是变得低沉,目露凶光:“大概有些眉目,待我查清后,定会给他们教训。”
“记得收拾干净些。”燕羽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咧嘴歪头凑向他挑眉,“我突然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和姑娘说你是浮光呢?怕她知道了害怕?怕她听信那些流言?”
“……我自有打算。”不知为何,江舍这番话落在燕羽耳边,大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感觉。
“哦,看来我说中了,让你非得装,终于被治了吧,还专门以浮光面目示人的时候换声音,胆小鬼,啧啧。”
“臭师姐!”
燕羽伸手弹了一下他的头,撑着脸看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过嘛,我觉得这样畏畏缩缩可不好哦,你看罗於逢就是因此直到现在才解除误会,虽然是因为无颜添乱意外导致的。你可不要和他一样。”
“……”
“再说了,姑娘可没有你想象中的胆小。”
“我知道。”江舍垂眸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他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别让她知道,不想让她知道,有关浮光不好的一切。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江舍也不明白。
可是如果因为他隐瞒了这件事从而导致与她生了间隙……不行。
“你说得对,我回去和她说。”江舍立即改了主意。
燕羽愣了愣,惊叹道:“哇,太阳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听我的话。”
“我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吗!”
“呵,算了,不聊这个了,那个小孩,你后面如何处置的?你现在还头疼吗?”
燕羽说的是江舍在完成李仅声任务要求途中,那个任务目标抓来的小孩们中的一个。
“现在头不疼,只是觉得那个小孩眼熟,而且……”
而且,他头疼一瞬之后,脑海中竟然出现了有关那个孩童的记忆。
虽然只是零星一点,却也足以让他无比震撼,甚至令他怀疑过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些自己根本无迹可寻的记忆。
记忆里的自己并没有理会那个小孩,也没有救其他人,只是将目标处置后就直接离开,还不是像现在一样要求是活捉。
殊不知,那个小孩记住了他的面具,并在长大之后寻上门来要寻自己复仇,当然,那孩子对上自己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只能瞪着双眼不甘地死于自己剑下。
这段突然出现的记忆十分荒唐,记忆里的自己也做着自己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江舍疑惑,为什么这段记忆的自己如此冷情?而且行事张扬残忍,毫不留情。
因为如果是自己,他一定会对那孩子出手相救。
嗯,所以他真的这么干了!
江舍苦恼地撑着脸,对这段莫名出现的记忆毫无头绪:“总之,任务完成了,那孩子我也救了。”
李大哥要活捉的那个人,是个伪善之人,他明面上收留这些身份不详无处可归的童男童女,为他们提供住处和食物,实际上是打算将他们养好之后赠予贵人,剩余没被接受的,被他用于试药活活折磨致死,所以没有一个孩童能够活着长大。
他过去时,活着的小孩只剩下最后一个,那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在睡梦中安心地笑着。
江舍捉走那个人交差的同时,也将那小孩救了出来,安排了去处。
“那些小孩四处流浪吃尽苦头,得到相助定会眼巴巴跟着人走,你又怎么保证那个小孩会信你跟着你离开?”燕羽倒是觉得奇怪,根据情报,李大哥要捉的那个人,表面功夫做得很不错,几乎所有人接触过他的人都会被他伪善的外表骗到。
“那个小孩是仅剩下的最后一个小孩,我钳着他让他去看那家伙的嘴脸了,估摸会被吓着好一段时日,不过这确实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啊?”燕羽没想到江舍会这么直接,“你这是要给那孩子弄出心理阴影了!”
“我们过去的时候已太迟了,那个人折磨死了上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他哥,遍体鳞伤倒在药罐里,而且肤色很是诡异,那孩子除了脸以外其他部位都是紫绿色,那间屋子堆放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看着很是渗人。但李大哥并未过多透露给我,我猜测这事可能与陇疆有关。”江舍也没有办法,那个孩子别的不说,性子是真的硬,接触时有跟他拼命的冲动,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他听过陇疆那边有药尸的传闻。
燕羽不免替那孩子担忧:“那他之后……”
江舍这时才露出笑:“我让人带回疏居了,无父无母无处可依,这不适合来疏居么,相信居主不会生气的,那个孩子那么小,跑得快爬得高,还敢打我呢,是个学武的好苗子!”
燕羽:“……”
她已经能预测到居主阴云密布的脸色了。
*
茶馆小坐片刻后,二人回到柳州。
还未到地点,前方升起的浓烟就映入二人眼中。
黑漆漆的一大片,在青天白日里尤为显眼。
“等等,那里怎么会有浓烟?”江舍看到浓烟的那一瞬,心中突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燕羽暗叫不好,“快过去看看!”
江舍刚要抬脚,突然整个人恍惚一下,他捂着头皱眉:“嘶!”
“你没事吧?你这头疼症状又犯了?!”
“无事,先走。”
二人用轻功一路飞檐走壁,等能看到洛曳的家时,发现失火的真是此处,而现在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滚烫的烈火,只是靠近都能感受到这炙热的温度。
不行,已经不能进去了。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护着这宅子的拭武庄护卫们全部昏迷不醒,哪怕现在火势失控,他们也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反倒是周围的居民注意到这里,纷纷呼喊救火,将险些被火烧着的护卫们挪了出去。
燕羽站在宅子不远处的屋檐上,神色凝重望着地下来回救火的人:“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失火?!”
江舍的头忽然又是一阵刺痛,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是在一个黑暗雨夜中,有人在说话。
但是雨声太过嘈杂,他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说话。
【后悔也没用,全都烧掉了。】
【如果当时快一步,说不定还能留下一二。】
【但是没有如果,事实就是什么都没有剩下给我。】
【就这样吧,再想下去也没有意义。】
一字一句,像是钟杵一声一声落在大钟上。
那道声音语气分明再平淡不过,却莫名令人感到哀伤。
明明不是他说的,为什么他还会感觉如此揪心难过?而且,那道声音很耳熟……全被烧掉,留下一二?
留下一二!
“遭了,姑娘的东西!”江舍猛地回过神,想要动身冲下去。
察觉到江舍的意图,若非燕羽及时抓紧他的胳膊将人拦下,恐怕江舍已经冲了过去,燕羽紧紧抓着人,斥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江舍回头想用力挣脱,奈何燕羽死死钳制住他的手,心急如焚:“放开我,姑娘的染料还在里面!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还有那份协议!若被毁在火中,我们这么久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燕羽死不松手,眉头紧锁劝说他:“你冷静点,协议后来我和姑娘换了个箱子锁起来了,并由我存放,箱子现在由暗卫看管,不会有事!但……”
燕羽话到此处顿住,艰难地抿唇,欲言又止。
但其他的就……
江舍不听,力气也使大了点:“那你还不赶紧放开我!我要进去拿染料!你明明知道,姑娘将遗物都带了过来,若再不进去就全都没了!”
且不说现在火势失控无法闯入,燕羽怎么可能放任他做傻事?见江舍是真的不管不顾了,冲动上头,便扬起手在他脸上扇了一掌,怒道:“疯了吧你!给我清醒点臭小子!没看到连门都被大火吞烧没了吗!你进去也无济于事,只会被活活烧成碳!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姑娘已经失去她父母的遗物了,你还想搭上一个你让姑娘更伤心吗!”
“……”江舍闻言定在原地,不甘地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紧紧咬牙抿唇不肯离去,最终还是在燕羽强拖硬拽之下才离开此地。
“这场火有问题,我们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