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连逐没理会二人细若蚊呐的动静,当下之急是洛曳,他这分身维持不了多久,他也不会愚蠢到用本体来涉险。
想起那一次逼晚梦现身失败,还暴露了自己,朱连逐斗篷下的脸陡然变得狰狞,目光阴寒:“你必须按照原来的命定轨迹活着!”
朱连逐手心凝结出一团黑色冒着黑烟的小球,仅仅就半指长,却显得十分诡异阴森,处处透露出不详的感觉。
这是噩梦精心准备的,由她的噩梦结晶形成的饵,这里能不断重现中饵之人遭受过的所有噩梦,甚至可以放大内心感受,直接让梦中的记忆代替现实的记忆,令人现实和梦境颠倒。
并且这份力量属于梦境,所以不会被其他法则发觉。
朱连逐和噩梦要的是洛曳按照倒流之前的命运正常行走,直到她接触晚梦。
那群法则费尽心思倒流时光又如何?倒流之后他们根本没有一个人去插手过这丫头现在的命途,她想改命?做梦!
朱连逐阴仄嗤笑道:“睡得倒是沉静,你死不瞑目的模样,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对了,有件事你应当还不知道吧?”
朱连逐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好似淬了毒一般:“元成,也是我杀的,哭嚎半天最后像蝼蚁一般死去,真是一点都不像你们……饵会将那一幕在你的梦境中重演,你可要好好接下这份大礼。”
他说的这番话,饵会带到她的噩梦中。
然而令朱连逐始料未及的是,他刚说完这番话,下一刻,身侧一阵刀风刮过,将他“身体”被划开一大道口子。
紧接着,他的身体像是被箭射中一般,被凭空戳出了几个大窟窿,伤口处冒出阵阵黑烟,模样诡异骇人,噩梦的黑雾也在被戳出窟窿的瞬间荡然无存,令本胜券在握的朱连逐顿时有些讶异。
分身伤势竟无法愈合?!难不成……!
此时此刻,朱连逐不得不正视起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尤其是面前这个能够行动自如的少年,很令他惊诧:“斩魔刀?真是不可思议的人类,竟然能挣脱我的束缚,你的身体恐怕损伤到极限了吧……”
可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江舍竟然还能行动自如给他来数十刀,完全没有一点身体损害的样子!
江舍在听到因为朱的那句‘元成是我杀的’瞬间,心莫名抽痛,紧接着脑海中忽然出现一段记忆。
一个幼童在一间布局简洁的屋子里红着眼,又气又委屈地哭嚎。
【我不想练剑,我练不会!我不喜欢!】
【你们每次都说会回来,每次都没有回来!你们骗人!骗人!】
【要是不回来,那就别回来了!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呜呜呜!】
这个突然闪现的记忆令江舍猝不及防,他能确定自己并未见过这段记忆画面中的小孩,可他的心却感到无比地抽痛,心底有难以抑制的悲鸣在叫嚣,某个念头不断滋生壮大,不停地刺激他的脑海。
杀了这个人!杀了这个人!
绝对不能原谅他!
这个念头变得清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也迅速做出了反应,抽出刀直接冲到了朱连逐面前。
“真疼啊,能让我感到疼,你也算有些本事!”后边的燕羽额间布满细汗,她咬牙拉着悲音对准朱连逐又是虚空六箭连发,朱连逐身上又是只见六道窟窿,未见箭羽。
局势突然逆转,系统蛋花眼望着二人热泪盈眶:“呜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们最可靠了!”
斩魔刀面前,分身就如同扑入火中的纸一般,再挣扎也无济于事,朱连逐抬头,神色阴鸷盯着二人。
也罢,目的已达,也不用在此周旋,毕竟这里是疏居的地方,难保那些法则不会察觉到自己。
只不过,对上江舍凶狠的目光,朱连逐蓦然想起那个令自己吃过亏的人也是这般眼神,他冷哼一声:“你这眼神,和那条狗真像啊,既然如此,送你个礼物。”
谁让这个少年令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朱连逐分身身影消失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超江舍脸上甩去一道短的气痕,江舍躲开,还想再给朱连逐留下的东西补上一击,全然为注意到向身后的气痕折了回来,直逼他后背。
所幸被及时出手的被燕羽挡下。
燕羽拧眉:“痊愈了又继续创伤……这个东西有问题。遭了,那团黑色的东西还在!”
“嘿呀!”鹿灯拖着脚伤好不容易趁乱溜了进来,一进门她就看到那坏蛋手中有一团黑黑的东西,现在坏蛋不见了,但是那黑黑的东西还在!她赶紧朝床边过去,伸出小圆手接住了那小黑团,然后——
“啪!”地一声,小黑团被她打散了。
系统:“你搁这打蚊子呢?”
黑团碎灭的瞬间,沉睡在梦中的洛曳也猛然惊醒,她睁眼看着屋内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对当前情况一头雾水:“你们怎么都在我房里……?燕羽,江舍,你们回来了?”
她注意江舍的表情不太好。
“你怎么了,哪儿不适……”
江舍头疼欲裂,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要生生将他撕裂一般,可在触及洛曳那双清澈的眼时,脑海中的一切喧嚣停了下来。
最后,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
你还活着,真好。
洛曳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你的眼怎么这么红……你哭了……?”
却见眼前的江舍朝自己倒了过来,,洛曳下意识喊出声接住他,侧过脸担忧地望着倒在自己肩膀上的人:“你怎么了?!”
燕羽去探他脉查看伤势,眉头微蹙:“我分明承担了他所受到的一切伤害,他怎么会晕过去?他身体没事啊……罢了,让他好好休息吧。小鹿灯,给我看看你的膝盖。”
鹿灯泪汪汪指着自己的膝盖哭哭:“好痛哦呜呜呜呜!”
系统见鬼了一样瞅着燕羽:还能承伤?!你到底是什么啊……!太神奇了吧!
而此时,在地上终于能爬起来的元小木突然啊地大吼一声,自暴自弃哭着朝跑出去。
“哎?小木能说话了?他怎么跑了?我看着还哭过的样子……”洛曳对当前情况仍是一头雾水。
“不知道,好撕心裂肺的叫声……莫非他认识方才那个人?”
给鹿灯治好腿伤的燕羽也隐隐发现异样,但方才她没太注意这孩子,光顾着对付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了。
在她和江舍来之前只怕还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只能等江舍醒来之后让他问了。
鹿灯顾不得自己的伤还未治愈好,急匆匆跳下床追了上去,速度之快连燕羽都来不及拦她。
“小鹿灯!”
“呀!不许跑!我听到了,那个人说你就是野妖!阿娘让我来找你!”
系统皱眉往外飘,“宿主我跟出去看看。”
这小妖可别跑远了!
燕羽无奈摇头,罢了,反正治疗得差不多了。
屋内,洛曳把江舍放到床上休息,坐在床边听燕羽讲述她和江舍回来前遇到的事情。
听燕羽讲述完一切后,洛曳不可置信地望着燕羽,眼眶逐渐变红:“被烧了……?”
阿爹阿娘的遗物……
还有她最喜欢的那盒染料……
洛曳咬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燕羽不忍地望着她,上前抱住她轻轻安抚道:“对不起……想哭就哭吧,是我们慢了,我们到时火势已失控,无法进去,起火的原因也不明。”
“我只是很难过,父母的遗物……没关系的,你们也尽力了,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会失火。”洛曳知道这不能怪燕羽和江舍,她只是因为东西都没了才如此难过。
“失火原因我会去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燕羽道。
“麻烦你了。”
“该说麻烦的是我。”
“嗯?”洛曳不知为何燕羽会这么说,燕羽松开她,瞧见她红着眼,泪欲落不落的模样,心底也更加心疼。
她才十五岁,就经历了父母双亡,旁亲算计,屡次遇险种种事情,现父母的遗物又全被烧毁,往后想要怀念都无旧物可翻。
若不是她提前将那份协议取出另外保存,恐怕暗卫这一阵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燕羽在心底默叹,心中郁气更重。
暗卫汇报,当时所有在洛宅的人全都无一例外地陷入昏睡,拭武庄的护卫各个不是凡夫俗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本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所有人都陷入昏睡?
不过,洛曳似乎比她预想中还要冷静。
她本来怕洛曳越想越伤神,让自己陷入死路,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但洛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强些。
燕羽低垂的眼变得温柔几分。
手上那个神秘人留下的创伤仍在,燕羽定了定神,“姑娘,我要离开五日,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一下江舍,他一日一夜未睡现在正需要休息,江舍若是醒来,让他拿着这把弓守着你,这是斩魔石所铸的弓,可以对付那些妖异之物。”
燕羽把悲音弓放在旁边的桌上。
洛曳连忙问:“你去哪儿?危险吗?”
燕羽回以一个放心的笑:“回疏居禀告情况,顺便调查一下失火原因。”
以及方才那个不速之客找到这里的原因,按理来说,这里不应该能被直接找到的。
姑娘家莫名其妙的失火,还有这个人出现,二者是否存在联系?
燕羽走到门前停下,“对了,再同你说个事,姑娘。”
“嗯?”
“我们赶到时,江舍这小子发了狂一样想冲进火里,若不是被我拦下,只怕现在只能抬回来一个黑黢黢的碳人。”燕羽笑了笑,“你就当我在为他说好话吧,毕竟入师门以来,我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要命的冲动模样。这小子有时候倔起来很驴一样,若是他醒来了,你也劝劝,如果是你的话,他应当会听上一二的。”
洛曳闻言怔了怔,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对上燕羽打趣的目光,猛地扭过头,耳垂缓缓变红,慌乱的模样根本掩藏不住。
“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好呢!”
燕羽走后,洛曳看着睡梦中的江舍,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想要埋怨却又不忍,最终只是小小声道:“你不要命了么。”
“……”
江舍自然没法回答她,洛曳转而捏了捏他的脸,软声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如果他们因为自己的请求而没有完好无损地回来,她会内疚一辈子。
两滴泪滴在锦被上,很快晕开两道水痕。
经主城失窃一事后,她离开前往柳州时,便将所有的字画都带上了。
而柳州的那屋子存放的又何止是父母的遗物,还有观意、燕羽、二姐送她的礼以及后来江舍补给她的十五岁生礼。
那时的江舍还未向她表明心意,却也亲手编织的一个非常漂亮的彩色叶子花环赠予她,令她爱不释手摸了好久。
想到这里,又是几滴落下。
洛曳还是忍不住溢满心腔的悲伤,但她望着燕羽留下的弓,缓缓地握紧了江舍的手,“……至少现在,还有你们,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明年还会有新礼的,只是会少了父母的那一份,没关系的……
可越这般想,泪越是忍不住滚落,她紧抿着唇不发出任何哭音。
最后一次吧,再放纵自己哭最后一次,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振作。
许久之后,洛曳才从悲伤中缓了过来,抹着眼睛抽抽搭搭道:“醒来之前,我做了个零零碎碎但很真实的梦。”
那个梦中的自己,也一无所有,没有生的念头,在狱中孤苦一人,漫无天日地等待没有任何期望的将来。
可是现在,她身边还有很多人。
“我不要变成梦中那个样子。”她小小声道,眼还红着,声音却无比坚定。
她不信那是她的将来。
梦境在她从那间暗无天日的牢狱梦中出去后,就变得零零散散,错乱难辨,她只看到自己后来活了下来,变得很厉害,也变得很不像她。
那个陌生的自己,还有那些人命,那些沾满双手的鲜红,无一不让她恐惧,令她想逃离,她不想变成那样。
在那些跳跃、杂乱且陌生的梦境中,她看到了另一副模样的江舍。
她不喜欢梦中的那副模样的江舍,沉默寡笑,是非不论,残忍不自知。
与自己一同坠入血海深渊。
那太过真实的梦令她难以呼吸。
她不想让自己的将来变成那样,不想夺取谁的生命,也不想失去性命。
她想好好活着,和她珍视的人一起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