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芍觉得经过这次拒绝,阿翁阿母、还有家中叔母哥嫂都会消停。
事实证明她的判定是正确的。
自白鹤院那次拒绝后,家中所有人几乎都对小沈将军闭口不谈,“小沈将军”这四个字就这样奇妙地消失在整座姜府。
姜芍每天早晨起床跟着夫子学习,学完后去田庄和佣农交流种植经验,选苗育苗,闲暇时间躲在寝室不出来。
巧涵端着煮好的茶汤进去,瞧着自家小娘咧着个嘴,一脸痴笑地翻看烂册子,将茶汤放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出来时,脸蛋都红成了苹果。
旁人问她到底在小娘寝室里看到了什么,巧涵脸蛋更加通红,表示小娘正在阅读史书典籍。
旁人一哂,看史书典籍能让人脸红?
也不拆穿巧涵拙劣的演技与谎言。
安生日子就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时,姜府的主院突然开始热闹起来。
这几天夜里暴雨连绵,地上全是雨水,姜芍咔哒咔哒踩着木屐在院里瞎转悠,瞧着奴仆们一个个抱着水盆擦洗庭院家具,不由得纳闷几分,问巧涵这是做什么,才立秋,这么大扫除是要过年?
巧涵摇头表示不知。
姜芍叫来阿翁身边的管事,管事满脸的褶子笑成了菊花,说今日府上来贵客,主公这才让他们打扫庭院。
一听有客人来,姜芍漂亮的脸蛋白了几分。
“阿翁在何处?”她问。
管事指向右手边:“在世安院书房。”
姜芍连忙提起曲裾,踩着木屐匆忙往世安院跑去,发髻上的步摇都在轻微晃动。
吓得巧涵连忙追上去,提醒小娘注意脚下,免得被湿溻溻的地面滑倒。
此刻,世安院的书房中,霍荣没好气地瞅着姜桢林。
姜桢林尴尬地掩嘴轻磕了两声,双手无处可放,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站。
“你不是说不去给芍儿物色君子么?”霍荣开口道,“当初谁说的,若是物色了,就是狗。”
姜桢林抿了抿嘴,直接张嘴“汪汪”了两声,霍荣瞳孔微微放大。
而跑到书房门口的姜芍听到阿翁竟然学狗叫,愣在了原地。
跟在后面的巧涵自然也是听到了主父的“狗叫”,唉,传说主父主母之间总是会有奇奇怪怪的情趣。
别看主父平日里威严不可侵犯。
“我阿翁是在学狗叫吗?”姜芍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低着声音问巧涵。
别说,学得还有模有样的。
很有潜力。
姜芍在心中默默为阿翁竖起了肯定的大拇指。
巧涵讪笑,清了清嗓子走到书房前:“主父,主母,姜小娘到。”
书房内静了一瞬,紧接着传出主父尴尬地咳嗽声:“进,进来。”
巧涵将门推开,姜芍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进了书房。
彼时,书房内阿翁正端坐在平头案前,阿娘则是侧卧在对面书架旁的卧榻,脸上盖着兵书,似乎是睡着了。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刚才的狗叫声不是从这里传出的。
姜芍低着头一路走到阿翁面前。
姜桢林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怎么,舍得从白鹤院出来了?”
姜芍抿着嘴,脸上挂起谄媚的笑,跪坐在旁边,小声道:“阿翁,听说咱们府上今天来贵客?”
“嗯。”姜桢林应声,“我把小沈将军请来了。”
就知道贵客是他!
姜芍暗暗咬牙,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
为了自己幸福的未来,姜芍谄笑越发夸张,她直接抱住姜桢林的胳膊,口吻有些撒娇:“那,今天的客宴,儿能不参加么?”
“不行。”姜桢林板着脸冷酷拒绝。
姜芍嘟起嘴儿,耐着性子道:“阿翁,您知道儿是现在才知道小沈将军要来我们府上,儿什么都没准备,若是到时候让小沈将军失望,恐怕以后……”
说到这里,姜芍暗暗观察阿翁的神色。
姜桢林似乎真的被姜芍这段鬼扯的话说动了,他思索了一下,看向女儿:“也罢。”
之后拿起平头案上的包裹放在姜芍面前:“你去给你阿兄送午膳,这样贵客来了,阿翁也能找个好的借口来搪塞。”
姜芍大喜,立刻拿起包裹站起身,乖巧地点点头:“阿翁放心吧,儿一定将午膳送到阿兄手中,然后在阿兄那里逗留几个时辰。”
言外之意是贵客走后,她再回来。
姜桢林挥了挥手,打发瘟神似的让姜芍赶紧走,姜芍也屁颠屁颠离开了书房。
待到书房门重新合上,霍荣把脸上的兵书拿下,开口道:“要是让芍儿知道这是个陷阱,看你怎么哄她。”
姜桢林傲娇地哼笑两声,摊开双手耸肩道,“大不了到时候就说,是碰巧喽!”
贱嗖的举止,让霍荣没眼看。
*
姜芍平日里怕生,不怎么出门。
上次也是拗不过长辈,才和父亲一起去望江楼相看提亲之人。
巧涵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在得知自家小娘要出行,激动地一路上和麻雀似的叽叽喳喳。
陪小娘来到如意院,给小娘拾掇出行时的衣物与发型。
浏览了一遍小娘的衣柜,巧涵为自家小娘选了妃色与艾青色两套中衣,黛蓝细麻双绕曲裾作外搭,构成层次分明的三重衣,下面搭配由茜草染成的茜色留仙裙,最后再由鸦青色腰带束好。
至于发髻,巧涵刚好学会了近些日子在咸阳城最为流行的九鬟仙髻。
配上白玉笈、和田玉梳篦,再添上由宝石制成的步摇华胜,看着青铜镜里的小娘被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巧涵成就感满满。
“真好看。”巧涵感叹道。
姜芍点点头,心道巧涵有眼光。
巧涵又道:“我的手真巧,梳的这个发髻,这个头饰搭配真好看!”
姜芍:“……”
是她想多了。
暗暗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囊,取出三枚半两钱举到耳边,巧涵连忙接过:“谢谢小娘赏赐!”
“走吧。”姜芍起身,理了理衣裙,与巧涵一前一后走出如意院,院门口的辎车早已停好。
都说水浸万年松用得牢固,身为封州姜氏的幺女,姜芍的辎车是由能工巧匠用浸泡了十多年的千年松木制成。
略微起伏的车厢盖子呈伞形,而下方鼓起的三十六根伞骨与车厢内部的轿箱连接,若是遇到埋伏,只需按下轿箱的按钮,伞骨内部的墨家机关便可启动,将靠近辎车的杀手全数射杀。
虽然不能百分百保证车主人的安全,但在危难关头,的确能争取一些机会逃生。
巧涵搀扶姜芍走到辎车前,车夫将镂空百凤楠木轿凳摆放好,姜芍踩上去。
翘头履在留仙裙下若隐若现,巧涵绕到另一边揭开帘子,拉开雕花厢门,姜芍才弯腰走进车厢,坐在衬有赤狐皮的轿箱上。
紧接着巧涵也进来,跪坐在矮桌旁为自家小娘煮茶。
咸阳城广袤无垠,统一的深色建筑大气磅礴。
哪怕是路边的茶坊,都要宽大敞亮,更别说少主公是守城将军,从这里走到城门口,更是要用不少时间。
巧涵将手在清水里清洗了一下,又从盒子里拿出个新鲜橘子,掰开的果肉放在盘中递给姜芍,橘子皮则撕碎捣烂放入沸腾的茶水里,茶香与橘香的混合沁人心脾。
姜芍从轿箱里掏出一沓缣帛,边看边吃。
煮茶的巧涵余光注意到小娘拿出烂册子翻看,又红成了小苹果。
但自家小娘看那些画面,非但没有羞怯,甚至有时候的目光……
怎么说呢,有点孟浪。
巧涵默默把手浸入冰水中,然后取出贴在脸蛋,试图缓和发烫的脸蛋。
等到她手再次放入冰水时,却被温暖略微粗擦的手心握住。
巧涵心跳一滞,慌乱地看向自家小娘。
“女孩子别用冰水,旁边不是有暖壶么。”姜芍说完,放下烂册子,提起暖壶往水盆里倒热水。
巧涵心脏咚咚狂跳,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家小娘已经把热水倒入盆中。
这种事怎么能让小娘做呢,就在巧涵持续性内疚时,嘴里被猝不及防塞了两瓣橘子。
巧涵抬头,小娘却早已打开烂册子在看了。
橘子可是个稀罕物,全天下除了滁州,也没有别的地方能买到了。
甜滋滋的,十分可口。
“巧涵。”
“在。”巧涵把沸腾的茶汤倒入双耳玉碗,放在矮桌上。
“你见过男人的腹肌吗?”姜芍问。
巧涵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小,小娘你这是什么话!我,我怎么可能见过……”
姜芍略微可惜地叹了口气:“缣帛上是这样画的,也不知道现实中是什么样的,手感如何……”
说着说着,眼神里带着憧憬。
巧涵耳根子红得滴血。
小娘,你别说了!
很快,车夫停下辎车,说是城门口到了。
巧涵如释重负,立刻拉开车厢门,正值中午,门外人群熙熙攘攘。
夹杂着寒意的风吹散了巧涵脸上的燥热,她回头笑道:“小娘,城门口到了。”
姜芍快速把缣帛叠起来压在赤狐皮下,瞧着帘外人来人往,有点退缩。
“等人少了叫我。”姜芍说。
巧涵放下帘子,眼神促狭:“小娘这是怕生了?”
姜芍撇嘴:“才没。”
巧涵眼神越发促狭,姜芍索性扯起旁边的帕子盖在自己脸上,这样谁都看不见她了。
巧涵被自家小娘的举动惹得掩嘴轻笑,但也不忘小娘的嘱托,在等到城门口的行人没有后,她道:“小娘,人走完了。”
姜芍这才扯下帕子,巧涵率先拉开门出去,搀扶着姜芍走下辎车。
在凡是都要讲究大的咸阳城,城楼更是巍峨壮阔。
巧涵举起布伞为姜芍撑荫,姜芍手里拿着包裹,主仆二人一起走上城楼。
守城士兵都认识姜芍,也听将军说姜小娘怕生,所以早在姜小娘出现在城墙时,他们很识趣地走得远远的,但也同时保持警惕。
得知妹妹来给自己送午膳,饿得前行贴后背的姜焕羽虎步生风走出城楼,迎了出来。
“阿兄。”姜芍打了声招呼,把包裹给他。
姜焕羽笑道:“怕生的姜芍终于舍得出门了?”
姜芍闭着嘴巴,懒得理会。
傲娇的小表情惹得姜焕羽失笑,他把包裹里的油纸撕开,登时香气四溢,馋的姜芍偷偷咽了口唾沫。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阿嫂给阿兄做的。
“将军!”
突然,旁边士兵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