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芍在获得仲母仲父准许后,一晚上激动地睡不着觉,次日顶着两个黑眼圈蔫蔫地从炕上爬下来。
巧涵端着水盆进来,瞧自家小娘眼圈雀黑,惊得连忙放下水盆跑到姜芍面前:“小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姜芍耷拉着脑袋走到洗漱台前。
白皙的双手从木盆里掬了些温热的淘米水扑在脸上,洗一会儿,打个哈欠,再洗一会儿,再打个哈欠。
“小娘,要不今天不出行了吧。”巧涵心疼道。
“不。”
帕子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后,又用咸盐水漱口。
见小娘一意孤行,巧涵只好打开官皮箱,将青铜镜摆在桌案,又拿出一大堆工具给小娘梳妆打扮。
洗了把脸,浓厚的睡意散去了大半。
姜芍喝了杯温白开,目光落至桌案右侧叠放着的缣帛,拿到面前展开。
只见缣帛上是用墨水画的两个小人。
虽说画工粗糙,但却特征明显。
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黑甲,手持环首刀。
另一个梳着九鬟仙髻,穿着漂亮的曲裾,两人一同站在胡杨林下。
这是昨夜睡不着时姜芍随便画的。
巧涵也恰好看到了缣帛上的画,打趣道:“小娘这是春心动了。”
姜芍傲娇道:“谁让沈将军那般优秀,是我的春闺梦里人呢。”
巧涵红着脸蛋掩嘴轻笑,但很快,她又苦恼地捏着梳子,闷闷道:“小娘,奴婢不知道沈将军的喜好,所以不知道改给你梳一个怎样的发髻,搭配怎样的衣裳……”
“由着我的喜好即可。”姜芍说。
巧涵道:“可书中说,女为悦己者容。”
姜芍道:“女为悦己者容,悦的是自己,而非旁人。那日沈将军策马数日赶到咸阳城,我见他时他汗流浃背,浑身都是铁锈味,穿着短了两寸的襜褕,糟糕不堪。他不知我的存在,没有取悦我,我却对他倾心。同样的道理,倘若他对我有意,那我穿我喜欢的衣服,他也会欣赏我,倾心我。”
巧涵眨了眨眼,觉得小娘说得好高深。
姜芍见巧涵懵懵懂懂的模样,浅笑道:“爱一个人可以,但爱人的前提,是保持自我与自尊。决不能为了爱人而自我轻贱否定。”
巧涵苦恼地挠了挠脑瓜,傻乎乎的“哦”了声,给自家小娘梳了个九鬟仙髻的变式款。
结合发髻配饰搭配了套曲裾。
自从立秋后,咸阳城每到下午都会黑云凝结,风雨欲来。
在布庄拿了衣服后,姜芍就和巧涵去了城西外军营。
刚到军营入口,姜芍揭开窗帘,看到里面策马疾驰的士兵。
一个个快如闪电,挥动青铜铍不断去砍两边的稻草人。
草沫四溅,看得姜芍眼花缭乱。
姜府的部曲是专门用来保护姜府,以步兵为主,主攻防御战。
而沈将军的对手是匈奴,自然要训练快捷迅速,力量无穷的骑兵。
体型高大的他们骑着乌审马,总觉得不怎么和谐。
乌审马体型较小,不过擅长在沙漠中疾驰,到也算是弥补了体型上的不足。
“小娘。”巧涵把装着衣服的包裹捧到姜芍面前。
姜芍抿了抿嘴,琥珀色的眸子又往窗外看了眼,军营来往的士兵太多,心中不由得开始犯怂。
她把包裹推给巧涵:“你,你去送吧!”
“啊?”巧涵愣住,姜芍清了清嗓子,侧对着巧涵,表示自己不想去。
巧涵噗嗤一笑:“还以为小娘遇到心上人会胆子变大呢,原来依旧怕生。”
姜芍撇嘴:“我才不怕生!你要再损我,扣你月奉!”
巧涵登时息了音,抱着包裹跳下辎车,声音清亮道:“奴婢保证完成任务,请小娘放心!”
巧涵拿着姜芍的玉牌,军营的人瞧着是封州姜氏的牌子,就放了行。
但很快,策马疾驰的士兵们纷纷停了下来,紧接着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
姜芍连忙揭开窗帘,发现军营中的骑兵齐齐排列,惨叫声貌似是右手边不远处的牙帐内传出。
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姜芍心里发毛。
巧涵也恰好从牙帐那边跑了过来,慌慌张张冲进了车厢,脸蛋惨白。
“怎么了?”姜芍问。
巧涵双目失神,喃喃自语:“好,好凶……沈将军好凶……”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抖如筛糠,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似乎老天是要印证巧涵的话,将军的身影突然从牙帐那边走过来。
他身着黑甲,手握三尺有余的环首刀。
还没等姜芍看清楚他的动作,马上壮硕的骑兵就被他给轻而易举挑了下来,并一脚踩在骑兵的脑袋,狠狠在沙地里碾压。
七尺有余的青铜铍重重砸在了地上。
骑兵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一切动作,快如闪电。
哪怕距离有二十几丈远,背对着姜芍,可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威压依旧让姜芍圆嫩的脸蛋失了血色。
沈将军他,好凶……
*
仆人发现,姜小娘出行的时候是有恃无恐的凤凰,回来却变成了缩成一团的鹌鹑。
长辈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没多久,沈将军打骂下属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咸阳城都知晓。
这让许多想要联姻的贵族世家纷纷动了放弃的念头。
对待与自己沙场杀敌的士兵尚且如此凶狠,更别说让自家女儿嫁给他为细君,怕是婚后打骂不少。
明天便是定国宴,姜芍也放弃了说服阿翁,去参加定国宴的念头,安心做自己的事。
恰巧她想要改良耕田大棚上的草席规格,正拿着尺子在缣帛上画图时,巧涵进来,说是安小娘和章小娘到访。
姜芍放下毛笔与尺子,将缣帛叠好放到旁边,让巧涵去准备茶汤与吃食。
来者是姜芍的好闺蜜安安和章仪。
两人穿着同款曲裾,梳着同款发髻,画着同款妆容。
若是能约到姜芍出行,她们也会给姜芍准备同款姊妹装,只可惜姜芍这个怕生的家伙很难约出来,除非去她家找她。
如今两人一人一边把姜芍簇拥在中间。
一个劲儿叫着。
姜芍很慷慨地伸出手臂将两位美人拢入怀中:“怎么了,突然找我?”
安安刚要开口,恰好巧涵端着吃食进来。
姜芍让巧涵把煮茶的铜炉点燃,就让她去外面候着了。
等房间只剩下闺蜜三人,安安才清了清嗓子,端坐在软垫对姜芍说:“那,趁着现在只有咱们三人,我现在开始了。”
姜芍错愕:“开始什么?”
只见安安吸了吸鼻子,眼眶竟是迅速集聚起泪水,紧接着她“哇”的一声,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掉。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姜芍肩膀靠了靠章仪,低声道:“怎么回事?”
章仪很是无奈:“小沈将军今日在朝堂当着朝臣的面把太仆骂哭了,安安心里难受,就想着和我一起来找你,哭出来发泄一下情绪。”
“哈?”姜芍嘴角一抽。
根据章仪的阐述,说是今早沈将军指名道姓,呵斥太仆尸位素餐,养的战马一个个弱不禁风,若是骑这种马,是想要匈奴吞灭残存的中原吗?
太仆掌管马政,操持官营马场,专门培育优良马种。
安安是太仆的女儿,得知父亲被骂哭,她心里也难受。
“呜呜呜家君好惨……沈彻那个神经病呜呜呜我恨死他了……”
安安撕心裂肺地哭嚎,姜芍默默递给她帕子,她哽咽着接过抹泪。
姜芍又捏了块捣珍喂到安安嘴里,不断投喂后,嚎啕大哭的安安终于止住了哭声。
被吵得发疼的耳根子也舒坦了一些。
“沈彻那个王八羔子!”安安抓起盘子里的捣珍喂到嘴里,狠狠咀嚼,像是那捣珍就是沈彻,要用牙齿嚼得粉身碎骨。
“竟然敢骂哭家君,现在家君还躲在家母怀里哭呢!”
姜芍:“……”
章仪:“……”
原来那位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安太仆,竟然在家中是这种样子……
安安气不过,刚抓完捣珍的手,油腻腻的,直接把姜芍的手给抓住,姜芍“嘶”了一声,条件反射要躲,但没躲过。
手被安安紧紧攥住,安安认真道:“姜芍,我给你说,一定要远离那个沈王八羔子,那玩意儿就不是人你知道吗?”
姜芍讪笑,目光注视着被弄油的手,欲哭无泪。
安安却浑然不知,小嘴儿像是不困,叨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姜芍看向章仪,章仪歪着脑袋揉额角,看起来颇为无奈。
“我决定了,这次定国宴我绝对不参加!现在只要他的名字我就恶心,如果让他看到他,去年吃的都能吐出来。”
看样子安安被气得不轻啊。
“芍儿?”此时,阿母的声音从门外传出。
安安连忙松开姜芍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油手把姜芍的手也给弄油了,十分愧疚。
姜芍拿过帕子把手擦干净,推开门。
就见阿母阿翁都在,阿翁手里拿着一卷帛书。
安安与章仪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两人面前,拜礼道:“见过世父,世母。”
“免礼免礼。”姜桢林笑着将两位小娘虚扶,然后看向旁边的女儿,把帛书递给她。
“这是什么?”姜芍接过帛书。
姜桢林:“皇帝传达的诏文。”
姜芍打开帛书,安安与章仪也凑过去看。
上面是一行用隶书写的文字。
大概意思就是皇帝要举办定国宴了,所以此帛书发放给咸阳城所有世家贵族官僚,希望他们能带着直系亲眷来赴宴。
安安与章仪脸色一变,姜芍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弱弱地问阿翁:“可以不去么?”
安安与章仪迫切地点着脑袋,她们也不想去。
姜桢林微笑道:“定国宴不是寻常宴会,必须得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炸得三位小娘脑瓜眩晕,双腿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