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鹤梦收到深宫秘要,太凤君铁了心了要她去做御前女官。鹤梦推脱几次,皆被内廷礼官囫囵化解。此次太凤君闲来无事,决心亲自会会她。
鹤梦着官袍,自萧爽院子上东去,一路上没少犯嘀咕。此番胜阳初上,他老人家教她带上趁手的兵器去后宫,这既不合规矩,又是建朝以来的独一份。鹤梦自知不能张扬,只带了根长鞭就来了。好在刚进了宫城,引着她来的小公公变了个方向,二人一前一后朝武苑去了。
“烦问公公,为何带我来这儿啊。”
远远的,鹤梦就听见了练武的动静。小公公没有回头,毕恭毕敬道
“娘娘在武苑,等陈大人一试。”
鹤梦站住了脚步,也顾不得禁庭条例了,拉过那小公公就问
“试什么?我和谁试?”
“大人,太凤君娘娘说您想做御前女官,要先通过武将的考核。”
小公公转动着眼睛,有些怕的瞧着鹤梦。
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了。她一直以来的托词都是自己武力不行,怕护不好娘娘凤体。如今看来太凤君定是不吃她这一套。鹤梦捏了捏腰上系的鞭子,放下内侍官,虽他进去了。
武苑里摆满了各式兵器,几名武员瞧见她,纷纷停下了动作。屋堂里,太凤君端坐在后面,鹤梦瞧不真切他的尊容,还是听着礼官的指使朝那朦胧的方向行了礼。
“陈鹤梦,参见太凤君。”
那人没有说话,鹤梦自然是不敢起来。她正焦灼着,突然身后响起些动静,鹤梦一惊,忙翻身而起,避开那抡半个身子大的铁锤。持锤武官共四人,她们将鹤梦围起来,分毫不让的舞动着锤子,势要将她置于死地。
“娘娘!”
鹤梦慌乱的挑起,踩在一人的铁锤上。太凤君瞧着此景,饶有兴趣的支颐,露出个笑容。
“真有意思,再上几个。”
徐总管欠身应是,从帏帘后走出,对两侧的武将使个眼色。刚找到对抗铁锤的技巧的鹤梦一转身,便瞧见持刀二人接替被她按住的铁锤武官,朝她冲了过来。鹤梦骂了一句,抽出鞭子,在空中换了个方向。她反手握住鞭子,腕子动了动,鞭子拧在一起,发出撕裂天空的一声巨响,鞭身胶着在一起,变得如利刃般坚固。鹤梦没给另外二人反应时间,像持剑一般挥刀在他们面前抽去,啪的一声,一人的剑被击打到地上,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鞭子的余力挥散开来,直接抽到了那人的脸上。
“好!再来!”
几名武将闻声上前,鹤梦却已弄清太凤君的心思。他这不是单纯看个斗武这样简单,而是要将她逼急,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展现真实的水平。她方才一番比试,大概也能看出这禁苑武将虽是招招致命,功力却都在她之下。鹤梦只要时间,就能足以将她们收拾个彻底。但是若是她为了不做女官,此时丢掉鞭子躺到一边去,虽是能让太凤君大跌眼镜,但这几个武将免不得假戏真做将她打死,怎么样都不是个主意。
眼见几武员又要掏出各式兵器,鹤梦干脆假装丢了鞭子,赤手空拳对几人。距离她最近的那个分明看出了是她自己扔的鞭子,那人不禁一愣。鹤梦便拉过她,挡了几下。众武将见误伤同僚,纷纷停下了战火。鹤梦挟着她从中心走出,直接将武将扔到徐万福身上,吓得他接连后退几步。鹤梦再跪太凤君,无力道
“娘娘再逗鹤梦,鹤梦就真的要死了。”
“哀家看你这不是挺厉害的么?这就没力气了?”
太凤君掀开惟帘,身后立马跪了一片。唯独鹤梦直着腰,与他对视。太凤君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轻轻启口道
“你若是装的,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娘娘,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鹤梦避开他的眼神,太凤君瞧出了这人被他惹的有点恼火,还想再逗鹤梦几句,可还未等他开口,只见武将中一人走上来,站在鹤梦身后款款施礼道
“娘娘,她陈鹤梦不知好歹,我苏蕴愿与之一较高下。赢得那个,才能保护好太凤君,才担得上御前女官”
“你主意倒是大。”
太凤君面露不悦,可他心里也清楚鹤梦方才那几下是在哄着他玩,若是找一个手下不留情的与她斗一斗,也许还能让他多看些她的乐子。半路杀出来个苏蕴,这陈鹤梦能如何去应对,也能教他好好瞧瞧。
鹤梦看着冤家路窄,这苏蕴话里话外都是要为皇家表忠心,可是若是真与她对上了,她定是真的会下死手。鹤梦偏过头,视线里的余光扫过苏蕴的侧脸,太凤君瞧出二人气氛有些异样,突然心里那点乐趣少了一些。反倒是跪着的那个,对她的挑战起了兴致
“陈大人,上次与你未战完的残局,不如今日了却了吧。”
“原来是有仇啊,哀家还以为苏尚书是好战呢。”
太凤君笑道,他看着鹤梦还未发话,身后那个已经蓄势待发。太凤君一歪头,苏蕴像是得了什么指示一般,朝鹤梦扑过来。鹤梦仍端跪着,若有所思。等那人拾起她的铁鞭靠近之后,鹤梦突然伸出手,任由那铁鞭从她身上抽过。
太凤君愣了,他看着血从鹤梦被划破的袖口上慢慢渗出,那人不知痛一般,站起来冷眼对苏蕴道
“这一下我和温砚都不欠你什么了。”
苏蕴没有迟疑,她持鞭立在远处,周边人慢慢散开,为她们二人让出位置。鹤梦赤手空拳,却信心无限。只因她眼里都是温家故宅里的熊熊烈火,和成亲前跪在地上的温砚。
她的蛇刃顺着垂下的受伤的手臂滑下,尖锐的刃以袖为鞘,伺机待发之时,鹤梦已逼近苏蕴的身。她的鞭子挥过来,鹤梦抬手对鞭,竟直接将鞭子扯烂。她袖口的蛇刃别人不好察觉,此举引得众人瞩目纷纷,就连太凤君,都皱起了眉头。
苏蕴将断鞭扔过去,一把抓住了鹤梦的脖子,鹤梦忙抓住了她腰上系的束绳,虽是文官,但她力气极大,眼里的恨要将鹤梦吞裂。她此时极度渴望看到鹤梦的眼睛,那里一定充满了恐惧和畏怯。可是她却没有看到一点她希望能够看到的东西。
鹤梦眼睛里满是快意,甚至有一些兴奋。她对着苏蕴露出一颗尖牙,笑着挑衅她
“你又输了。”
苏蕴大怒,腰间淬着毒液的暗器被她扯下,她撕扯着鹤梦的衣服,直到能看到她的肩头。那些毒镖被她搞搞举起,鹤梦此时才使了力气,踹开她朝一边躲去,可是她的镖还是飞来,鹤梦着急之际躲到亭廊里的柱子后。突然,一声尖叫声从镖飞来的方向传过来。
苏蕴断手,她面目狰狞,捂着放镖的手嚎叫。鹤梦愣神,她的刀还在袖口,尚未用得上。等她朝太凤君的方向看去,那人面前的帏帘正巧被风轻轻吹刮起来,鹤梦看了一个杀伐果决的后宫之主。
他看着底下一切,顿时索然无味。鹤梦看到了他高举的手,方才的银刀从他手中飞出,一瞬的功夫割断了苏蕴的手。鹤梦有些不知所措,她能感受到太凤君的眼神在她身上一直未移开
“敢带着密器闯后宫,你怕是不想活了。”
他冷冷张口,视线却定在鹤梦身上。鹤梦低下头,不由自主收起短刃,她听见武将上前将苏蕴带走的脚步声渐渐离内廷而去。她被溅了一身血,又跪在了太凤君能看见的地方。鲜血止不住似的流下,她不敢抬头,终于听他又开口
“陈鹤梦。”
“臣在。”
“本宫最后问你一次,是否愿做本宫的御前女官。”
“臣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救了她一命,她自然是不能再拒绝他。只是,为何这个御前女官必须是她,鹤梦也想不明白。她抬头,看见太凤君的笑脸。这个不过才刚到四十岁的男子,笑起来宛如一支风吹过的合欢花,颤抖着,却愈发烂漫。鹤梦不敢虽他同笑,却觉他这次笑的比往常都要开心些,大概是终于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的餍足吧。
太凤君与她无话可说,只叫她等着回去听信。鹤梦的伤他似乎视而不见,好像得到了她之后,她的一切便不再重要了。真是个奇怪的人,鹤梦心里想。
她自宫道回去,路上人见她又是一身血,反倒对她更加尊敬。鹤梦有些疑惑,旁人便告诉她,太凤君下旨,若是她今日能从宫中活着回去,那她就已经是御前的贵胄。鹤梦叹口气,任命的上了轿子,让人把她抬回去了。
宫里传话的官员比她还要快,鹤梦刚到家,便听里外一片恭喜声。沾亲带故的来了一群人,他们眼里瞧不见鹤梦披风下的伤势,只有要和太凤君的身边人处好关系的审时度势。鹤梦敷衍过去,众人拥着她到内庭,陈太医和主君已到了她和温砚的宅子,眼下刚好帮他们照顾客人。
鹤梦迫切的想要知道温砚对此事的看法,她从人群中走过,直到看见温砚。他的眼眶一触到她的手臂就红了,温砚转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他失态的样子。鹤梦倒成了慌神的那个,她过去,正好他回过身来,不由分说的朝居室走去,鹤梦连忙跟上。
“把衣服脱了。”
温砚锁上门,鹤梦听话照做,鲜血淋漓的手臂终于不用被外物遮掩,鹤梦皱了皱鼻子,朝身后藏了藏。温砚已拿出药箱,他让鹤梦坐过去,鹤梦不知他什么时候看到她的,只好坐到了他对面。鹤梦只穿一件里衫,微风吹过来,带着她的汗有些凉,温砚轻轻为她上药,抬眼便见鹤梦痛的颤抖的睫毛。她的手死死的抓住木桌,将呼痛声隐在牙关。温砚做包扎一事向来最利落,此时他竟下不去手了。
“没事,不疼的。”
反倒是她,又对他投来那种关切的目光。温砚转开头,手指被鹤梦握住,虽是什么都没说,他也慢慢的回握住她的。鹤梦故作轻松的摇晃着他的手,轻声哄着
“你给我上药的时候力气最轻,我一点都不会难受。”
前半句话是真的,鹤梦从小便记得受了伤就要往姓温的那家小哥哥那里跑,他最仔细体贴,找他看病还能听他柔声细语的哄她,鹤梦那时候找他上药,眼睛总是离不开温砚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好像是在替她分走一半的痛苦。
突然,温砚停住了手里的举动。他推开箱子,对鹤梦敞开怀抱。那人不解,听他柔声道:
“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