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不止一次浮现在他的脑袋里。
他是婴儿、降生不过大半年的新生儿，从记忆伊始便知晓自己活着只为一件事情。
好像他是一台机器，程序编码内输入了一行精简的指令，为了这个目的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应该的。
“卡达裘，她睡着了。”
“哦，是嘛，今天很早啊。我看看......”时钟指向10，柯蒂斯·神罗10点便回房就寝，这可是一件稀奇事，毕竟那个人工作起来就跟不要命似的，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还要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去宇宙开发部看什么破什子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在空中一闪一闪，无趣的光点罢了。
生命是什么东西？创造后再毁灭，然后持续不断麻木地创造。
“因为她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今天撑不住了。”
“哼。”
真不知道她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没有人会感激她，没人知道她的付出，她为了难民们鞠躬尽瘁，为了解药重复同一个实验，路法斯病恹恹后神罗内部管理的活也被她揽去了一半，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受星痕影响越来越厌恶神罗公司，普通人没有渠道了解生命之河的污染问题，他们只会自以为是地认为神罗过度开采能源导致天罚降临。
他烦躁的时候会咬指关节，把食指曲成一个倒过来的L形，然后用门牙和下颚中切牙咬住食指关节，隔着手套，那块的皮肤留下了微弱的齿痕。
他的烦躁是有理由的，除了卡达裘，亚祖和罗兹也沉浸在这种气氛里，最近三兄弟陷入尴尬沉默的时刻越来越多，奇怪，本该是一心同体的三人，最近却觉得思想越来越不同步。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时间拨回到从前，星球的最北端常年积雪，气温极低，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物能在此存活。
用人类的话来解释北方大空洞是他的故乡，但他这辈子都不会理解什么叫思乡之情，因为他只是从那个“故乡”走出来，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牢记体内那串程序代码。
他们睁眼的时候对望一秒立刻就知道了彼此叫什么名字，长头发的亚祖、短发罗兹，他则是卡达裘，他天然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三角关系的尖端，知道自己要去南方，有个人在那里等他们。
金发的哥哥、黑发的哥哥，他们也躺在北方大空洞里，沉睡着，身上有冻住的血液。
“要怎么办？”罗兹问他。
“‘他’已经解决过哥哥们了，让他们躺在这里等待认领。”卡达裘并没有细想自己脱口而出的“他”是谁，另外两位思念体也不做他想，只觉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他”就是“他”啊，也是刻进体内的一段代码。
“第一步要做什么？”亚祖问，他阴沉地抱着胸，等着卡达裘的决策，他说出诞生后的第一句话时白雪飘落他的肩头，刺骨的寒风宛若要把肉体凡胎的哥哥们抽筋剥骨般凌迟，卡达裘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冷不冷的。
他看着北方大空洞这片雪白的土地，“神罗。”
一路上并不顺利，因为神罗居然如此遥远，罗兹问路的时候，一个人类居然笑话他们想要靠双腿从星球最北方走到首都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们问边疆的军队“借”了一架飞机，飞机是抬头望天无意发现的，追根溯源思念体们找到了一个驻扎在星球最北端的科研队，研究课题是“暴风雪的形成周期和必要条件”，以及保护濒危的雪地动物，为了保证科研人的安全，还有一只迷你军队守护在一旁，思念体三人配合很出色，亚祖敲昏了这一科研团伙的门卫，罗兹胁迫所有人放下手里的活蹲下别动，他悠哉地走进停放一架银灰色飞机的简易停机场。
卡达裘问一个守在飞机边对他举枪杆的人：“带我们去神罗。”
“神罗？你们是什么人？”“难道是特种兵吗？”
“带我们去神罗。”
举枪的人惊恐地瞪大双眼在卡达裘的眼睛和发色间来回确认，“难、难道是那位已故的英雄萨菲罗斯的部下吗？”
“你到底带不带我们去神罗？”思念体们第一次听见萨菲罗斯这个名字，很快就把“他”和萨菲罗斯这四字画上等号，卡达裘心中空荡荡的，对这个人的性别、生平、年龄都毫无兴趣。
“你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卡达裘抬腿，枪子擦着他的耳朵飞过，他笑着用右眼眼球抵住枪口，长长的枪杆洞眼里黑漆漆的，传出一股肮脏的硫磺味，一闻便知保养不甚到位。
思念体们借走了飞机也借走了这个使枪的男人，因为他们需要一个驾驶员，那个男人好像很怕罗兹，只要罗兹在驾驶舱附近徘徊，男人就露出马上要尿裤子的表情讨好：“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能做的。”
顺利着陆后，思念体三兄弟漫步在一片被血腥味污染的空气里，因为首都上空禁飞，使枪男人把他们载到了离市区还有些距离的火车站，千万遍重复“不要伤害我，不是我不愿意，但要是没有登记的飞机进入神罗势力范围内的领空，我们会被特种兵的武器轰炸击落的。”
在火车站用临时抢来的ID卡顺利进站后，卡达裘觉得生机这个词依旧离自己很远，已经不是人迹罕至的北方了，居民区多了起来，越是靠近终点站越是高楼林立，火车里到处都是泛着油光的人头、扭动的肢体、邋遢的孩子、恶浊的浓痰。
亚祖靠着窗口闭眼冥想，罗兹捂着口鼻对卡达裘说他很想吐，必须去一趟厕所，从厕所回来后，吐意更强。
生命是什么？
那些蹲在车厢地上咬过期面包的人算是在活着吗？那些被星痕摧残得连牙齿都掉光的人，披着发出霉味的毛毯尖叫的学龄前婴儿，他母亲哀伤的乳汁溅射在从不打扫的车厢地垫上，留下腥臭引来虫蚁，他们算在活着吗？如果是活着，那举枪的男人为什么要怕死。
“卡达裘，还有多久才到？”
“九小时。”
“我还要忍受这个恶心的地方九小时！”罗兹有些生气，可惜他没长翅膀不会飞，只好听兄长的话。
真正见到柯蒂斯本尊的时候，卡达裘内心没有太多触动，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看不出有什么厉害的，他在心里如此评价，事实是也确实没什么厉害的，只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举动。可惜身体里的那串代码要求自己待在她附近，否则真是一刻不想多留。
记忆回到现在，思念体们在柯蒂斯入睡后前往贫民窟。
米德加市长是他们的线人，为他们招兵买马积攒了不少的信徒，这些人都是未来的奴隶，杰诺娃母亲君临世界后的仆从。
杰诺娃母亲？对，他知道他最在乎母亲，他的生命是母亲给的，他的行动是母亲默许的，母亲是他的天、他的地，最爱他的人，他最爱的人。
母亲长什么样子呢？虽然不能用人类的亲情价值观来判断，但或许是个很温柔的角色吧，而且肯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保护自己，当然肯定也很美，会是像自己一样的银发吗？卡达裘第一次自顾自思考这个问题，他心里没来由得依恋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为了她毁掉一切生命都在所不辞。
银发精英教是思念体们合力壮大起来的，为了母亲降临后衣食无忧、统治星球当然要先为她铺好前路，这是作为孩子该做的。
教会里的人喝下特质饮品后将会被母亲打上烙印，变成母亲的家畜，母亲饿的话就吃他们的肉，母亲渴就喝他们的血，母亲无聊可以看他们玩自相残杀的恐怖游戏。
母亲、母亲.....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怎么还不来？要卡达裘等多久都可以！卡达裘手中握着一颗圆形的魔晄球，这颗球体并不用于攻击而是为了收集母亲的碎片，杰诺娃丢失的细胞，都被感染星痕的人吸走了，还回来！把妈妈还回来！饮下糖水，还回不属于你们凡人的东西。
“离天亮还有一个半小时，她昨天睡得早，估计今天醒得也会很早。”
“早点回去吧。”
他看见亚祖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叫住了亚祖“你最近和柯蒂斯走得很近吗？我还没有问问你们一起失踪的那晚发生了些什么。”
亚祖回答：“没什么。”
“噢......再为你修一次鬓角怎么样呢？”
“我说了，没什么。”
卡达裘他又烦躁地咬指关节，把食指曲成一个倒过来的L形，然后用门牙和下颚中切牙咬住食指关节，这冲天的烦躁是在神罗呆了三四个月后频繁发生的，他心想，我们是被输入同一串代码的机械，我们都心知肚明自己被利用了，但甘愿在母亲虚假的摇篮里安眠，亚祖你凭什么总打乱我们的步调，做一些并非程序代码规定的步骤，亚祖他，是不是坏了。
罗兹看起来也怪怪的。
卡达裘知道自己没坏，自己的心依旧坚持、坚定，让全人类都匍匐在母亲脚底下，听妈妈的话收集四散的细胞装进手里的这颗魔晄石内，然后就没有什么指示了，虽然没有指示，但他会做个好孩子乖乖等，那颗透明的魔石纯净得一丝杂质都不掺，在没有指示的日子里，继续机械化地重复母亲的心愿代码，剩下的时光里，24小时盯着这颗透明石头看，把它盯出一颗洞来怎么样？
“深入思考？”
亚祖离开神罗前几天在三兄弟之间主动提起：有没有深入思考最近还应该做什么？
卡达裘心里冷笑：这就是母亲会选择我来当嫡长子的原因了，卡达裘除了偶尔耐不住寂寞幻想一下母亲的模样外不会思考任何多余的事，因为程序代码已经写好了，直接照模板做就好了，出生后先去神罗，到了神罗先见柯蒂斯，见到柯蒂斯后监视她，监视她之余收集星痕散布在星球里的细胞，为什么要深入思考？况且有什么好考虑的？大家的目的不都是一样的么。
亚祖离开后卡达裘怒其蠢钝，笑他狂妄。
有思考能力的傀儡还怎么当母亲的好傀儡，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罗兹你看，亚祖他违抗了编写进我们程序里的代码，他居然自说自话走了，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傻气的兄弟？他绝对判断失误了！
“卡达裘，你觉得生命是什么？”卡达裘惊呆了，罗兹在想的这个问题好像也是自己大脑深处时不时闪现的问题。
他的左眼挡在长刘海下，瞳仁变尖变细“我们。”他不确定地看着罗兹，罗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主动问这种奇怪问题的家伙，难道是亚祖走掉的冲击太大，导致他也崩坏了。
“我们不需要知道这个，罗兹。”
“为什么，卡达裘？”
“因为我们是人偶。”他眼里泛着泪光，手里藏着透明的石头，“过去一年里...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人偶！”
“不要，这样。”
“那你要怎么样！”卡达裘凶他，不耐烦地斜视他手臂上凸起的肌肉。
为什么自己比兄弟们矮了一截呢？他有些不甘心地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