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转眼天地间陷入一片漆黑。
江边树林中,燃起了一堆篝火。
吕贤给马匹喂了草料,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盯着不远处搅动汤锅的和尚,愣愣出神。
直到现在,他内心仍处于震撼当中。
苦学多年,原本压根不信什么怪力乱神。
可今天看到的情形,却彻底震碎了他的三观。
一想到那凭空出现的大钟,他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他知道,自己恐怕到死,也不会忘了之前见到的一切。
金光萦绕间,衬得里面人是那英俊面庞如此神圣。
连之前看上去十足挑衅的话语,也犹如晨钟暮鼓般直击人的心灵,尽显慈悲了。
想必与他有同样看法的大有人在,比如那两伙船帮。
金钟一出现,吕贤其实也双膝发软,只反应快了些,拽紧手中的袍子才挺住罢了。
而那伙先前还要教训他们一顿的船帮,却是真跪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跪拜,五体投地那种。
尤其是两个老大在愣神间,被宗言轻轻两脚踹倒后,江岸就只剩下他与宗言两个站立的人……
这个和尚太神秘了。
缓了好久,吕贤的眼神方才恢复了神采。
此时,正在熬药,时不时还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的宗言,在他眼中就不是个人。
犹豫半晌,他挪到篝火前,正好坐到了宗言对面。
后者只盯着手上的细木棍,似乎全部的精力全放在那透出浓重苦味的汤锅里。
“那个……”吕贤咽了口吐沫,脑子里其实仍有些乱,肚子里的疑问太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面的宗言抬起头来,见他如此,自然清楚缘由。
之前自己用神通抵挡住弩箭,都没见师父和正观如何激动,相比之下,吕贤心理素质要差多了。
当然这仅仅是心里的小小吐槽,因为他清楚,这般想法只是认知差异罢了,常年吃斋念佛的和尚跟书生的三观怎么可能一样?
不过,对方总浑浑噩噩也是无趣,正在想怎么让人缓解情绪。
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吕贤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
轻轻一拍脑袋,他从包袱里掏出饼子递过去:“我差点忘了,你自己烤着吃吧。”
吕贤只因为面皮薄不好意思,且内心震荡忘了饥饿,如今食物当面,才觉得前胸贴后背了,拿过来烤都没烤就直接塞进了嘴里。
宗言见状,心中微微一叹,说来真是疏忽了,他自己住寺里将近三年,习惯了过午不食,完全忘了吕贤只是普通人,一天只吃一顿肯定会饿。
不过,若有人多心调查一下,这点便是破绽。
看来今后要买好点心,偷偷给对方吃。
在饥饿的情况下,食物才是最好的抚慰,等一张饼子入肚,吕贤灌了一大口水,脑子也跟着正常了。
“大师,如果在下真正入门,不知能否学得神通?”将水囊放下,吕贤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将最想问的话说出了口。
“不能。”宗言回答得很干脆,怕他不信,还做了解释:“你是读书人,书上可有相关记载?佛经神话不算,历史上何人曾使用过这种神通?我那琉璃金钟根本就不是学来的。”() ()
吕贤原本就没抱期望,可听他这么说,心情难免复杂,具体也捋不清,甚至还悄悄的松了口气。
宗言见他低头沉默,以为是学不到神通有些失望,又掏了块饼子递过去,古画赋予的能力确实学不来,只能看对方自己能否想通了。
吕贤这回却将饼子插在树枝上炙烤了起来,听着篝火的啪啪声,他又问:“龚老大他们已有心投奔,为何不收入麾下?手底下有人,办事会更方便吧?”
宗言愣了下,顺手将汤锅从火上挑下来,嘴里答道:“我需要人将消息散出去。”
“大师肯定他们能将消息传出去?他们可是船帮,整日往来南北且居无定所,靠这些人岂不是事倍功半?”什么消息没说,吕贤心中已有猜测,不由追问。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习惯,三日、五日、总会见效的。”宗言完全不在意,他虽下山不久,可经过村镇时,也见识过江湖人,各个大嘴巴,什么消息能瞒得住?
再说下午这事实属临时起意,起码消弭了一场火并,顶多算白折腾,大不了再找个机会显圣。
语气顿了顿,宗言严肃地望向吕贤:“正观师兄,你千万要记住,无论人前人后,都要称呼我为师弟。”
很平常的一句告诫,吕贤的心脏却颤了颤,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能让眼前这么一位异人如此谨慎对待,自己扮演的正观和尚明显不是普通人。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惊骇道:“大、不,师弟,难道你们是那方在找的人?”说着话,他的手指指向江对岸。
想着对方连头都剃了,有些事不必隐瞒,宗言直接点头:“不错,怎么你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倒不至于。”吕贤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早听说过,北边朝廷公开悬赏通缉四个出家人,给出的理由是造反。
但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此根本不信,甚至其中的种种传闻,他也只以为是以讹传讹。
只是如今算见识到了,那么面前这位师弟就是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妖僧,而他正在扮演的,想必也是关键人物,甚至可能比宗言更重要。否则……
想到此,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又问道:“能问问,正观是谁吗?”
“我的师兄,之前在江上失散了。”宗言道:“而他还有一层身份,就是前太子陆承!”
“陆……”吕贤猛地站起来,面上满是不敢置信。见宗言认真点头,嘴里连连念叨:“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宗言也没管他,咳嗽两声,开始捧着汤锅喝药。
过了好久,吕贤才重新坐下,正看到他痛苦的表情,闻到空气中的苦味,也下意识地皱眉。
等宗言将汤药喝干净,开始用清水漱口,他又忍不住关心道:“师弟是病了?”
“不错!”宗言闻言一愣,面上换了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小僧身患重病,命不久矣。”
吕贤呵呵一笑,只以为对方在逗他玩,压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