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和到了后是歇了两日才见到他的,两人也并不急于说那些敏感的事儿,而是如同窗时下了一天的棋。潺渊也一改平常紧张的状态,言行举止显得舒畅而愉悦。
“你分心了!”一个傍晚又下完一盘后他对济和言去。
“不,你素来是比我强的。”济和说。“同窗时候你各个学科就比我强。”
潺渊看他。“你没有变,能这么说话的人是不多的。”
“潺渊,所以首先我要言明,如果你要说什么诱惑我的话儿我就即刻撞死在你面前……”济和说。
那人微笑。“……好,那不饶弯子,你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你要让我如何?”
“我要让你放下争王之心,过安稳的生活。——永远。”
“那不可能。”老头大叫。“你应该知道,那皇位首先是属于我们家族的。”
“没错儿,当年你们水寒家确是第一顺位,可是你的祖上放弃了呀!是主动放弃的。”济和说。“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事儿。”
“……我知道。”
“那现在我问你,你了解那时候的来龙去脉吗?还是忽略了那些先决条件只认结果?又或是,是你的祖上后悔了,不甘心。”
潺渊沉默了。济和接着说:“祖辈们一昧的执拗我不清楚,但你我很了解;你不是那种不分黑白的人。我们俩都接受过多种学识,而你也看到了,国中的皇位和它地一样吗?无论谁当皇帝,我们都是以内阁为中心。内阁是谁?是这天下最刚正最有能力的群体。所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皇帝一个人的。
“当然,你们家族的功绩也不容置否,所以也才有那七千八百九十五户的忠心和那个约定。”
那人怒目看他。“……若说这话儿的是他人,我一定砍了他的头。”
“那听我说完你想砍就砍吧。无论你知道多少,我都要再说一遍。”济和也厉目迎他。……
八百年前,位于海域一角的谍国是一个巨大的岛屿,它土地肥沃,渔获丰盈,岛民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与它相邻的是渊岛,但它们中间有一段距离被大海淹没成了水域,因此它们看上去是独立的。那时国中人口较少,工具落后,部落发展缓慢,但它的大首领十分睿智。
那是个勤劳的长者,不但带着大家打渔农耕,也喜爱读过往史书。他们和全世界的人类一样,因为生产力落后,劳作都是人工挖田挖地,砍柴打渔,十分辛苦,基本没有多余的余力和粮食去蓄养家禽。在这个首领上位后他想了一下,便借着两岛之间的水域做为分隔,载了几船鸡、牛羊、猪、兔子等放去岛上散养起来,并派了些人上去看管。那些人在上面管理驯养,然后将柴火、耕牛、鸡、蛋等运回国中。
而国中因为渔业发达,渔获肥美,便有一些人成了专门的商人带着产品去外地推销,从而获得了许多外部先进的信息。他们渐渐认识到先进文化的作用,虽然这也同时给他们带去了灾难——就有人盯上了他们的土地。产品让许多人前去和他们交好合作,慢慢便有人出高价意图买下渊岛,但被大首领拒绝了。
意识到软的不行可能会有硬的方式,这大首领便将几个分部落的首领集合起来,开始大力发展军队。经过训练和实战,一户名叫“水寒”的家族智慧和勇猛鹤立鸡群,便就成了部落中的大将军。过世之前大首领集他国之长改革了内政,将古老的部落制度完善成了系统的法制,也就将部落形态转换成了国体形态。那么,有了国便得有国王,那这个国君谁来当呢?可在这里他过世了。
家人收拾他的遗物发现了他留下的规划,就迅速上交了内阁。里面的意思是暂不立国君,要等边关平稳社稷能停下来发展的时候才做打算;也做了人员分布,几个家族各司其职;而那时在那个中还没有渭和家族的名字。
接下来的百年里他们走了一段艰难的岁月,直到国库凭借微薄收入的积累建立了那些大的硬件:炼铁、船厂和土地的布局后才得缓解。在自己能造工具后他们农业得到了快速发展,同时造船业也有了抵御入侵者的能力,到这百姓步伐才慢了下来。那么,这时也就到该立国君的时候了。
过世的大首领因为没有儿子,其家族后代便不得参与,只能作为贵族得到厚禄。那按对国家的贡献,守护国防的水寒家功劳最大,其次是二首领涅槃家族,接着是鬼王家,再后面的待定。
内阁经过商议,一致同意让水寒家坐上皇帝的位子,可就在这时,一个意外来了:一道士随渔船而来,欲卖给鬼王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在……开玩笑吧?”鬼王长老半信半疑地说。
“贫道若撒谎,长老尽可杀了我,否则贫道就去卖给别人了。”那人说。
“你是什么人呢?如何知道这些?”鬼王说。
“江湖中人,贫道也只是中间人而已。来做这个买卖是拿命换钱的。”
鬼王想了想。“……你暂且住下吧,容我想想再说。”。
那人行礼。“长老可斟酌细想,贫道不急。”
“为何先选的我们?”
“因为这里是富足之地,失了其不可惜。”
“……好。”
一众长老内阁听了鬼王的叙述也觉得匪夷,但又很诱惑,因为那新奇且能带来重大的好处。可见了老道后他们都沉默了;世间没有白来的好处,要得到就得有付出。
“水将军怎么看?”鬼王问向水寒。
“洞察先机有五百年平顺发展的岁月成为强国,却同时有一个家族消亡的反噬。——这是不是一种祭奠呢?”水寒洪亮的声音说。听这语气,他是不愿意了——他们家族如果当了皇帝,那因为这事儿就得消亡。
“真人,必会如此么?”鬼王便问道士去。
“有得是必有失的,但反噬也有一定补救的措施。”道士说,便提到了幽灵社和蛊。众人听了心里很害怕,只是表面不露声色。
末了道士也没走,可见他们还要商议。对内阁而言,他们是支持的,无非就是牺牲了一个家庭,但也谁都不愿去做,于是皇位一下成了烫手的山芋。
一日午后他们又在开会,门外突然传来粗俗的咒骂声……
“你们这些老愚昧,老家伙,社稷的叛徒!你们是在误国误民!在玩火,你们会把自己烧死的,你们都该自裁谢罪……”他们出门看去,是一个官帽都歪了的老头官员正被守卫往外拖。
“……是力功啊!”一长老道。
“死老头还真是不阿呢。”另一个却笑说。
鬼王让看守将那人带上来。“力功,你在骂我们?”他对他道。
“是的,而其实我想杀了你们。”老头力功愤怒地说。
“那事儿你知道了。你咋知道的?”
“那不关你事儿。下官只想说此事儿万不可做,无论有多大的好处都不许做。”
“进去吧,力功。”鬼王说。众人便带他去开会了。大家心里便有了小九九。
那人和大家又听了一遍那事儿带来的好处。——五百年!将有七代人和平的发展岁月,在那个中他们能掌控所有,从而远远地走在其他人的前面。
“各位长老,”末了坐在后面的力功起身去众人面前跪下。“请不要做!再好都不要做!……水将军,您说句话,您也不同意这样做的对不对?”
水寒默声——他也被诱惑了。“让你来是让你明了它的好处,免得你又骂骂咧咧的。”鬼王应他。“好,今儿就这样吧,改日再议。”
几天后大家得知力功为这事儿绝食了,且可能要死了。家里,他的妻子掩面悲泣,他儿子则守在床前。
他醒着,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屋梁。“爹,那是国家大事儿,您管不了的。你死了活的,谁会在乎。”他儿子说。
“不,不可做,那事儿不可做。”他道。“我就算死也要反对他们。”又一午后他儿子下班回来说:“爹,二长老让您沐浴更衣,他晚些要过来见您。”
“干什么?”他说。
“不知道。您就吃点饭吧,这是礼仪。”
“哼!”恨归恨,还是起来更了衣。
却是几个老家伙一起来的。“凡儿,你也来。”鬼王对他儿子说。
“诶。”落座之后鬼王先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他父子俩。“力功,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再说其他:你愿意如那些阵亡的将士一样为了社稷而献出生命吗?”
“当然。”那人回答。
“凡儿,你呢?”
“这是每个男儿的责任。”凡儿说。
“那好,那就听我说。”……
晚上力功痛哭:“要做了,这事儿一定要做了,社稷将何去何从呀?啊……”
“爹,既挡不住,便由他们去吧。”儿子道。
“不行呀,不行……”
“夫君,”他妻子胡乱地安慰去。“你们说的奴婢都听到了,既如此你不去也有他人去,那你就去吧。将来靠你的力量去阻止好了。”
“我可以死,但凡儿会受苦的,我不能对不起祖宗啊!”
“爹,没事儿的。既然都是为了社稷,消亡又如何?那些逝去的将士里就没有独生子吗?您想做就去做吧。”
那人肃静。“……凡儿,那你的意思是你支持爹去做那个献祭的皇帝?”
“支持。您是个刚直的人,会是一个好皇帝的;万不要考虑我们,便当孩儿去守护边关就是了。”
老头矛盾又心悲。“……这样行吗?”
“行的!您就去吧。”
“……好。”
它处,鬼王夜里仰望着繁星对老道说:“真人,你说天子之命可是注定?”
“当顺其自然。”老道应他。第二日他就走了。水寒家,水寒也陷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之中: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宝贵的东西,却又不得不看着它离去:有些后悔,而即刻又被其他推翻,最后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早早找鬼王去了。
一个严肃庄重的会议,记录文书的便有数人。会议确定了力功家族的上位,同时发布了水寒家族永远的免死文契。若力功家族后无来人,那水寒家仍是下一个顺位;但若有,也不得侵占。当然也详细规定了皇帝的权益。
末了大家认同画押这事儿就算完了,可就在这时,老涅槃不干了。他不接受力功当皇帝,并说水寒不干他愿意干,让他来。长老们听了个个训斥去,他便翻脸说那给他一些钱、给他渊岛,他要走,最后大家拗不过他只好将他们家族都赶走了。去了也没让他当岛主,而是扶持了他的弟弟。
老涅槃是个作精的人,在订立分家协议那天将邻邦的使者都请了来为他作证,同时还将重要的契书生生刻进了石头里,如此这事儿才算完成。那接下来,那一干人等就要和那些神人们去干那个事儿了。
一个寒冬里各路真人到齐,便在大雪皑皑中进山去了。只能有一个人跟他们去,鬼王便安排了记忆力最好的一个文书。天亮后所有人出来都脸色煞白或灰绿,甚至几个神汉也脚步趔趄的……
“从头说,你看到什么了?”众长老便围着那人。
文书呼吸急促,看上去被吓坏了。“说呀!”
“大人……七年,海啸,东南角。二十三年,洪灾,北部。十年八个月,火山喷发,一片荒芜。四十五年,有入侵者。铁,铁!十九年……将军。”说了一堆他突然抓住鬼王的手。“大人,大人,第十一代,一百岁……一百!长生花……达不到,我们……沉没……”说完他就咽气了。
鬼王全身激了一冷。“大人……他刚才是说——‘沉没’吗?”一长老喉咙鼓起地问道。记录的文书也抖了手。
“放屁!”鬼王怒斥去。“他是说成了。‘——成了’!聋子!”文书便记上了。
一众神人带了金子离去,唯剩下那老道。鬼王肃目向他作揖。“还请先生赐教。”
“知道贫道为什么不让你去吗?”老道说。“因为接下来的五百年里,你鬼王家族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你们将平衡一切。不过也有变数,那就是你的后人们有没有坚强的意志。”
“老夫知了,还请先生详解其他。”
“那贫道也不知,只有一点儿是真实的,就是你们会快速发展。告辞!”他抱了一个拳走了。
简朴的皇宫里,老力功坐上了皇帝的位子,在御书房呕心地批阅奏折。平素他只是个小文官,如何知道天下那多的麻烦事儿,现在看着,方觉社稷千疮百孔。他夜以继日地思考、召见,为各种事儿拍板儿,不到一年就垮掉了。
第二年凡儿接了他的位子。“……凡儿,我死并不是什么邪门使坏,而是事儿太多了。”他说。“不要怕,一件一件的去做好。”
“父亲!”凡儿选了妃后,一日道医来放了他的血——养蛊开始,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从此他的子孙也便患有隐疾。老道说的没错儿,他们知道了未来所有的漏洞而会去绸缪和补救,因而避免了很多的损失。两百年后,水寒家族看到社稷高速发展而力功家却没一点儿会消亡的意思便后悔了,筹谋之火在心底燃起。
“水寒,你别忘了:有契约!”新一代的鬼王总对新一代的水寒言去。到力功第九代皇帝病危时水寒家发起了谋反,但被镇压;又因为免死就将他们驱逐了出去,只老一代留在国中。如此这个摩擦就延续了下来。
“那时的事儿就是如此。”济和说。“所以,你清楚了吗?”
那人闭眼。“济儿,跟我说句心里话儿,如果以前渭儿有什么不测,你真的不觊觎那个位子吗?”
济和淡淡笑去。“大哥是皇帝,也是我的兄长,他在我就在,就如此。潺渊,放手吧!祖伯们做的恶事儿还少吗?三叔、七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别折腾了。”
“那你告诉渭儿给我一些钱和武器吧,我的人也还给我。我答应你,会收敛,但若有一天他们力功家没人了,我还是要回去的。”水寒道。
“你还要让后代受这些苦吗?你还要灌输给他们那么偏激的想法吗?如果那些兵户来了,那战争就是两国的事儿,而不是你和他们的事儿。”
“他们不来我也要斗,这是我应该得的。这就是我的态度。”
“还是不说这些生分的话儿,我带你去山里看看吧。”
“好。”殊不知他们这说着,那边大首领的军队正在集结,要向山里来了——他们要赶在渭和插手前将他们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