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婚礼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宋满从四年前网络上满身绯闻的网红,一跃成为主流媒体争相报道的聂氏总裁夫人。
最接受不了的当然是聂远平。
当然他又被气住院了。
聂南峥要带宋满去见她。
宋满觉得聂南峥不可理喻,又无法左右他的任何决定。
白星璃来找过宋满,把事情和她解释清楚了。
宋满仍然觉得他们离谱,为一件事竟然筹划四年,隐瞒四年。
多年后,白星璃曾问过她,如果真是婚礼宋满要怎么办。这个问题宋满没想过,那天她脑子一片空白,从进入宴会厅的那一刻,沟通,微笑全凭的是本能,回想当时心情,根本就是没有心情。
从里到外都是空白的。
但事实已是如此,或许会祈祷他一生平安,子孙满堂。
白星璃把朋友圈截图发给她看,朋友圈那条电子请柬仅宋满一人可见。
这场蓄谋已久的婚礼,让宋满方寸大乱,硬撑着在现场把媒体都送走,被聂南峥拉着去见他的家人。
他唯一最亲近的家人--聂远平脸色铁青着坐在那里,冰冷的目光把两人来回扫射数十次。
“爸,这是宋满。”
她暗暗挣扎过好几次,都没有挣脱他的钳制。
年过半百的聂远平,头发白了些许,目光少了锐利,他嘴角抽了几下,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四周的目光集中在他们的身上,宋满如同一个人站在聚光灯下,光芒背刺,她平复着心情,抬眸道:“聂先生,你好。”
聂远平叹了一口气,扶着拐杖站起来,身后立马跟上来两个保镖样的人,临走扔下一句话,“今天发生的事不会报道出来。”
聂南峥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的手背,温热的感觉让她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宋满完全没有被安抚到。
*
四年前,宋满见过聂远平。
位高权重的老爷子,是个老派绅士,和她一起坐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透过玻璃,看着嘈杂的街道,人群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宋满的不安。
聂远平感知到了。
他的拐杖精致地像一把□□,磕碰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地颤抖。
“你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愿是什么吗?”
家庭和睦,儿女孝顺。这是宋满当下能想出来的答案,但是她没有立即回答,她知道聂远平还有话要说,他来找她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探讨如何当一个合格的长辈。
聂远平也没期待她能给出答案。
日头晃晃悠悠地落在街面,他胸腔里微微泛着疼,年纪大了,对小辈开始宽容,可能知道面前这个女孩是聂南峥珍视的人,用的手段都轻了许多。
“他会利用你,不断地和家族抗争。”聂远平缓缓地说,“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儿女平安健康,开心为上。但他姓聂,从一生下来,注定了肩上有责任要抗。”
宋满握着一杯奶茶,有些无措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丢下未婚妻,家族设宴公然挑衅长辈,离家出走,甚至要放弃父姓。”聂远平说,“你觉得那是爱吗?”
“你觉得你们的感情牢不可摧吗?你是不可替换的吗?都不是。”
“你是他要反抗我的砝码”
……
宋满沉默许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深远地峡谷中传来,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这么狗血的事情竟然在她身上发生了。
和豪门少爷谈恋爱,结婚被他父亲一段明里暗里威胁,让她离开少爷。
当然,聂远平没有威胁她,好心劝说而已。
“聂先生,您希望我怎么做?”
宋满无法界定聂远平的话有几分真,但大体意思不会有偏差。她明白自己与聂南峥的差距,自始至终比谁都清楚他们的界限在哪。
可以谈恋爱,不可以认真。
“算我恳求你,放过南峥。”
他站起来,想要对宋满鞠躬,这个动作把宋满吓了一跳,她站起来,同旁边站着的保镖一起虚扶了聂远平一把。
聂远平还算年轻,能看出身体应该不太好,让他显得气色有些差,宋满不是一定要和他争辩出一个对错,
“给我一点时间吧。”
从那天起,宋满已经在琢磨如何离开聂南峥了。
没过多久,她找理由搬出了聂南峥的七章别墅。
再后来,她决定出国,不是没受过聂远平的影响,她只不过简单的想,如果离开是一种成全,那她一举两得,不但成全了聂远平,还成全了聂南峥。
回国后,她没有选择回到北城发展,即使南城的资源远远比不上北城,人文环境也弱上几分,可她没有后悔过。
只是在南城屡次遇到聂南峥,让她觉得缘分可居,有些人,想甩都甩不开,异国他乡都能躲避不掉他的消息,刻意的回避倒成了拉近两人一条透明线。
《伊斯坦布尔假期》中说,要想遇见他,你就必须完成一次漫长的旅行。
宋满想过,从15岁到如今,11年过去了,聂南峥占据了她人生的大半时光。如果有一天她写自传,恐怕书名必带聂南峥。
如今兜兜转转回到他的身边,人还是那个人,心态却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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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的心情和从婚礼上离开的心情一模一样。
每当她下定决定要离开,聂南峥总是出现一下,不顾反对把她拉回去,也或许是他们之前本身就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一直把两人紧紧牵连在一起。
谁都无法逃过命运。
无论是她和聂南峥,还是白星璃与顾伦。
年后来宋满到北城出差,和顾伦见过一面。
那时距离这场婚礼闹剧已经过去一年有余。
北城的凛冬,像是落在北极圈,冷得人心头发颤。
宋满和顾伦约在北城一家四合院,那是顾伦的姐姐家。
他们围坐在小火炉旁边,炉子上放着一个铁架子。
明火煨着架子上的橙子,红枣和菠萝。
顾伦说:“我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我的爷爷奶奶是医生,父母在南城大学任教。”
“按理说,我应该和身边大多数人一样,和一个条件不错的姑娘结婚生子,循规蹈矩一辈子,直到遇到星璃,一切都变了。”
“本以为我们也可以顺利的在一起,即便有争吵,误会,和大多数情侣一样,没过多久,又会找个理由和好,还是舍不得彼此受委屈。可是我想错了,她家人死活不同意。”
他不太理解的问宋满:“南城有那么差吗?”
宋满忍不住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就是南城人。”
顾伦自嘲地说:“她父母觉得我家的条件配不上她,生意上无法给她家提供任何帮助。”
宋满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想过两个人在一起的附加条件会这么多,我确实给不了她家想要的东西。”
“那你要放弃吗?”
彼时的宋满,已经和聂南峥走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没想到白家仍然不肯放弃让白星璃攀高门的想法。
顾伦惨然一笑,“你听说过南溪竹径吗?”
那是南城比较出名的一个旅游景点。
宋满上学时,老师经常组织学生去那边春游,那边生产茶叶,也是全国最主要的茶叶产地。
南城没有人不知道那个地方。
宋满自然不例外。
“南溪竹径有颗百年老树,孤零零立在一条大道中间,每个去南溪竹径游玩的旅人都要过去合照一张,以此留念。”
“我就是那颗树。”顾伦说。
宋满弯弯唇角,“你想成精啊。”
顾伦没在意她的调侃,自顾自地说:“我一直等在原地,白星璃来找我合照,我就配合着摆动树叶,她走了,我就目送她,知道她消失。等她玩够了回来,我还会一如既往地配合她拍照,她离开后,我又一个人回味过去。”
“可她也不想这样。”宋满说。
顾伦沉默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白家无法放手的缘故。
像聂家一样,他们都是站在统一战线,婚姻是交换的筹码,没有人情味可言。
聂南峥在这件事的努坚持,是聂家没有想到的。
当宋满只向他迈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都是由他走出来的。
这场无声的抗争,他用了11年。
聂远平首次住院的日子里,病危通知书下过许多次。
他暂时妥协过,带着白星璃出现在病房里。
向聂远平承诺,一定会和白家订婚。
那时宋满的处境很不好,失去亲人,和莫名的网络暴力,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颓废敏感。她从一块冰,变成了一汪水,慢慢从他掌心流走。
他清楚的感受到,他在失去她。
那时,聂渊的母亲想上位,极力煽动聂渊与他争夺继承权。只可惜聂远平让她住进聂家数十载,从未提过要娶她。
聂渊被她教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找人跟踪宋满,偷拍照片,上网栽赃陷害。
他狠狠打了聂渊一次。
聂渊跪在地上彻底服了软。
聂南峥当然知道错不在他。
根源仍然是他的母亲。
他只好去找白星璃,策划一场假婚礼。
两家订婚之后,聂远平彻底放心把集团交给他。
聂渊母子收了心,不敢再搞小动作。
可受伤的依旧是宋满。
她回国之后,聂南峥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每一次见面都是精心的安排,可她依旧无动于衷。
他想过放弃,可夜深人静时,脑海蓦然浮现她的脸,心中难受的感觉又加深几分。
那时白星璃和他订完婚的当晚,跑到顾伦家过夜的照片被媒体拍个正着,聂南峥不动声色地拦截下来,印成照片摔到她面前,才换来后面一场合作共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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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满从婚礼上离开后,开始闭门谢客。
杨继打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她懒于解释,暗怪连他都一起帮着聂南峥隐瞒自己。
杨继笑着道歉,说聂远平又住院了。
宋满心想怪不得了,聂南峥没有时间再过来纠缠她。
各大媒体果然没有相关报道。
轻描淡写一句聂氏继承人聂南峥婚礼成功举办,获得一众祝福结束。
白星璃在那之后来帮忙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她买的新房已经装修好半年多了,白星璃在北城被家人催得心烦,直接飞来南城找她诉苦。
宋满当然知道她来南城的目的不全是为了躲避白家,更是为了能见上顾伦一面。
搬好家后,白星璃心安理得住了下来。
白天宋满上班,她就在家里打游戏。
晚上宋满回家,她跑出去和顾伦约会。
每天早上七八点偷偷跑回来,闹钟都给宋满省了。
直到有一天,大概天蒙蒙亮,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宋满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白星璃焦急地声音在门外响起。
刚开始她迷迷糊糊没清醒,到门口看到显示器里是白星璃。宋满打了一个哈欠,拉开门:“你不是有钥匙吗?”
白星璃说:“聂南峥在路上出车祸了。”
宋满定住:“谁?”
“他下飞机过来,坐得出租车,被大货车撞了。”
宋满迟钝道:“你怎么知道?”
“医院打电话到我的手机上,你赶紧过去看看。”
她一下清醒不少,换衣服的时候手都在抖。
离开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心慌。
那一刻,宋满深刻地体会到,生离并不可怕。
时间尚早,医院里人不多,来来回回几个病人在走廊上推着轮椅。
一个女医生走出来,问了一句谁是宋满。
白星璃立马指了指宋满。
女医生利索地摘下沾满鲜血的手套,低声说:“去看最后一眼吧。”
宋满脑子嗡地一声。
那日刚好是立冬,距离婚礼闹剧不过两周。
中间聂南峥重新加过她的微信,只发了一句“等我。”
考虑再三,宋满通过了他的验证请求。
接着两人再没有联系过。
她想过再见时的场景,应该是欣喜的,伤感的,怨恨的,或者任何一种心情她都能接受,唯独今天的接受不了。
她木然走过去,好像15那年走向躺在雪地里的父母。
手术室里弥漫着浓厚地消毒水气味,两个护士正漠然收拾着手术用具,转身离开。旁边黄色的医疗垃圾桶里全是红色的纱布,聂南峥静静躺着。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他坐在操作台,连笑都落拓。
宋满控制不住的颤抖,轻轻抓起他的手,“聂南峥?”
他毫无反应。
她看了眼旁边的心电监控器,完全是一道直线。
宋满脑子一片空白,豆大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转身向门外喊:“医生,快来看看他。”
那只手蓦然抓住她。
宋满满脸泪痕地回过头,眼眶蓄满的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来。
聂南峥嘴角噙着笑意,嗓音嘶哑低沉:“这么怕我死啊?”
宋满愣怔着没动。
聂南峥单手撑着坐起来,用手背沾了沾她的眼泪,“别哭了。”
宋满反应过来,脸色在不知不觉中冷下来,眼泪连珠往下掉。
他有些慌了,赶紧把她搂进怀里。
他坐在手术台上,她站着,比他还高出一些。
宋满抬手推开他,“聂南峥,你是人吗?”
聂南峥说:“我不是人。”
“你有意思吗?”
“没意思。”
宋满心里的闷气更盛,“你觉得很好玩是吧?”
聂南峥去她的手,“不好玩。”
“我真的受伤了,比杨继那次还严重。”他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小心翼翼讨饶。
宋满看到血水浸透的纱布,不忍心继续苛责他。
这时,女医生从门外探一个脑袋进来,“先欠着啊。”
“我下班了。”说完笑意盈盈地冲里面眨眨眼。
刚刚面无表情的护士推了一个轮椅进来。
面带微笑问聂南峥,“单腿下来没问题吧?”
聂南峥从手术台上下来,坐到轮椅里。
宋满看得目瞪口呆。
好一出大野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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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完已经早上八点多了。
白星璃站在病房的电视机柜旁偷笑,宋满回头白了她一眼。
鬼点子是白星璃想出来的。
那个女医生是聂南峥朋友的老婆,帮着他们一起诓她。
到头来还是被骗。
她伸手狠狠掐了聂南峥一下,“让你骗我。”
聂南峥嘶了一声,没躲。
白星璃看不下去她们打情骂俏了,她和顾伦折腾一夜累得头晕,要回去补觉了。
宋满喊她吃完饭再回去。
白星璃笑着说:“我还不如回去吃呢。”
宋满把她送到门口,车钥匙交给她,嘱咐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白星璃冲她眨眨眼,“知道啦,你放心。”
宋满好笑地指指她的额头。
病房内,聂南峥寂然坐着,静静听着门外的声音。
过一会儿,彻底安静下来了。
他拿起手机,给刘嘉懿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择日到南城来帮忙。他一住院,注定有一堆工作等着处理。
刘嘉懿那边长出一口气,问他不是才给我放三天假吗,刚过一天就开工?
聂南峥说你来,忙完给你翻倍。
刘嘉懿立马买了机票,开始收拾行李。
宋满提着早饭推门进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聂南峥换药。旁边多了一个家政阿姨和助理,应该是聂家派过来照顾聂南峥的人。
她把早点放下,“吃点东西吧,我回去了。”
聂南峥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
护士按住他的腿:“小心点。”
聂南峥示意她去看伤口,小腿部血淋淋的,能看见骨头。宋满心里一紧,霎然避开视线,没再说要走。
换好药后,聂南峥支开阿姨和助理,让宋满坐到床上,“你忍心把我丢这儿吗?”
宋满轻笑:“有什么不忍心的?”
聂南峥撩开眼皮:“我要是死了呢?”
她皱眉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聂南峥勾着嘴角笑了声,坐起来把她圈进怀中,指间轻轻佛过她的眉心,“那你不要走。”
他蹭着她的脸颊,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扑在鼻息,扶着她的后脑,默然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