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因醒来看见熟悉的画、熟悉的桌椅，当然身边还有熟睡的念冰。
她轻轻起身，窗边桌上黑色细长瓶内，装有三朵暗红色玫瑰干花；拿起其中一支，淡淡的香气，仿佛回到夏天那个浓烈绚丽的花园。
微微拉开窗帘一角，寒风呼啸，竹叶在风中凋零殆尽，铺在地上厚厚一层，竹林后的松林反倒因此透过竹枝，进入了视野。
“小姨...... ”
身后传来念冰的声音，她转过头问：“睡得好吗，冷不冷，要不要将空调调高一点？”
念冰摇摇头，起身穿衣。
两人将行李整理好后，将带来的礼物取出，一起下楼去。
“小姨你看，坛子里插着枯荷叶、稻草、红茱萸”，说完又指着拐角处说：“这里装修都很用心，随处可见点缀的小物品，还挂了小葫芦。”
善因笑而不语，她中午上楼时就发现了，只是念冰那时太疲累，疏忽了。
兰生曾在电话里讲过，他宁愿用一年四季来装饰房子，也不要用那些塑料虚假的装饰物。
她们推门进去时，兰生全家正围在炉火旁看电视，兰生抱着女儿在玩。两位老人依旧十分热心：“中午真是不好意思，乖乖有点风寒，我们带她去镇里了。”
“没关系，孩子要紧，我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不用客气，念冰，来，叫爷爷奶奶。”
念冰在善因的引导下，很有礼貌地作了问候。
兰生这时将女儿抱过来，小心慈爱地引导：“这是姐姐、这是阿姨。”
小女孩因感冒不似往常般有活力，却也甜甜地叫了句姐姐、阿姨。
她们随后拿出礼物，给老人的是两盒西洋参，给兰生的是一罐特供黑茶。
“这边产绿茶，我想黑茶可以冬天喝喝。”善因说完随即问念冰：“你给妹妹的礼物呢？”
两个孩子此时正相互好奇打量着。
念冰听到指令后，赶忙从随身背的小布兜里掏出一个紫色盒子，里面是一串用红黑两种颜色穿起来的水晶小项链。
她取出，蹲下身给小姑娘戴上：“妹妹，这是给你的礼物，我自己设计制作的。”
小姑娘抓着项链打量片刻后，笑着朝念冰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姐姐。”
念冰有些惊讶，仍旧半蹲着，回头看向善因：“小姨，她刚刚亲我了。”
善因嫣然一笑：“这是妹妹喜欢你呢。”
众人附笑着点头。
念冰起身后问兰生，“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兰生谦虚道：“杨晓月，不如念冰好听。”
“很好呀，杨晓月，杨柳岸，晓风残月。”
兰生夸赞：“念冰的诗词真好，我都没想到这句。”
念冰紧接着：“我爸爸妈妈是，无边落木，萧萧下，林和萧。”
众人齐齐夸赞，善因眼底闪过一丝沉色。
念冰听后有些不好意思，转念问：“我带妹妹出去玩好不好？”
善因拉着她的手说：“妹妹这两天感冒，不能出去吹风，小姨跟你去好不好。”
“我与你们一起，爸妈和月儿就在家。”兰生说完伸手拿起帽子手套。
*
当善因从楼上取了帽子、手套、相机走出来时，他们正站在菜园前观看各种蔬菜。
她笑着走上前去，将帽子给念冰戴上：“春夏的时候，枝繁叶茂，花朵争奇斗艳，蝴蝶、蜜蜂数不胜数....... ”
兰生苦笑：“结果冬天只能用惨淡来形容了。”
“那也不是，春夏秋冬，各有风姿，这便是自然的魅力所在。”谈话间善因已帮念冰穿戴好。
他们在灰蒙蒙的状态下出了门。念冰脖子上挂着相机，走走停停，对一切充满好奇，犹如第一次到访的善因。
兰生指着一些房屋解释：“这几个月里，先拆了一些旧房，另外一些房子评估后还要进行加固。
村口不远处挖了一个大湖，湖心亭已经建好；后面的工作主要是修路，基础设施，管线改造那些，村子内部基本不会大动。”
她点点头：“这样挺好的，尽量维持原貌。”
远处念冰正对着一排冰柱拍照，两边黑瓦缝隙溢出茫茫灰烟，混进半空中。
善因随即掏出手机，偷偷拍下眼前一幕。
兰生满脸笑意“照中照，很有意思。”
“恩慈在我童年时留下很多照片，大都是侧面、背影、局部等；长大后，看到这些照片时，感触很深；她抓住了我童年很多美好的记忆，所以也想将这份经历留给念冰。”
“别具一格，又很有意义，看来你们已经完全适应了彼此。”
她笑着看向不远处的念冰：“嗯，差不多，和华安排好了一切，我只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即可，再说她是个自理能力很强的小姑娘，我们很像是住在一起的室友。”
“恩慈老师的教育理念完全传承到了你身上。”兰生转而问：“那我们之前说好的一起管理....... ”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着含笑朝念冰走去。
他们在外兜转了半个多小时，没有见到什么人；念冰兴致丝毫不减，听兰生讲很多童年时的趣事后，嚷嚷着明年夏天，一定要来看看。
冬天在山里，四点过天就暗了。返回家后，兰生站在院子仰头预测：“可能要下雪，下了雪，就会出太阳，一切就明亮起来了。”
念冰听后欢呼，拉着善因转圈圈：“我还没有见过山里的雪呢。”
*
她们到达松岭后的第二日晚间，雪下了一整夜。
念冰清晨被窗帘缝隙透出的亮光给刺醒，起床去拉拢，走到窗口，看到窗台、窗下，均被白色覆盖，兴奋地跳到床上摇醒善因。
“小姨小姨，下雪了，下雪了，太好了....... ”
等善因完全清醒，念冰穿好衣服一溜烟跑下楼去，楼下传来欢闹声。
她也随即起身穿衣，不知是被念冰的声音给震得，还是雪太大，竟有雪压竹枝的吱吱声传来。
当她下楼时，念冰早已在院子里奔跑了数圈，月儿站在檐廊下跃跃欲试，被正在铲雪的兰生制止。
院子内、树上、山下人家屋顶，所见之处，无不被茫茫大雪覆盖，她走过去抱起月儿，惊叹：“好大一场雪....... ”
“是呀，忍了四五天，终于下下来了。”兰生笑着回应，鼻子冻得有些红。
他已经清理出几条小道，弯下腰徒手捏了一团小雪球给月儿玩，但月儿似乎不满足于小小的冰球，指着远处念冰滚出的大雪球，嚷着：“我要姐姐那个，姐姐那个..... ”
兰生抱过月儿：“我去给她穿戴好，再让她进去玩。”
善因点点头，望向念冰，头发、衣服上都是雪，宛若一团火在雪地里撒欢。
滚好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后，念冰手舞足蹈对善因喊：“小姨，快来帮我将雪人的头抬上去。”
此时的她，完全忘记城市的纷扰，成为一个十二岁女孩该有的模样，善因换好鞋后笑盈盈地朝她走去。
几个人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三个雪人，接着打起了雪仗，不亦乐乎......
*
开始融雪的前夕，他们踏着雪一起去柿子林看冰柿子。
密密麻麻的红柿，头上带着些许雪，如小灯笼般挂在漆黑如墨的树枝，在阳光里晶莹剔透；地上掉下不少，白雪上留下点点红印。
看着头顶上红彤彤的柿子，善因问：“这些是都不要了么，我看着个头品相都挺好的？”
兰生徐徐说道：“留给山里的鸟吃，这么远，也不会特意为了几个柿子跑过来，今年我事情比较多，不过明年可以提前摘下来。”
念冰牵着月儿在前面捡新落下的柿子，吃了一脸，转头喊：“真甜。”
月儿在旁童声童气：“姐姐，脏脏...... ”
善因含笑走上前，掏出纸巾给她们擦了脸和手；兰生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满山的柿子也不及这一刻甜美。
由于带着两个孩子，这次完全没有上回寻兰那样艰辛，在柿子林兜转一圈、拍好照后便沿着小道返回。
善因在雪后数天里，拍下很多照片，松林、村落、结冰的湖面、雪中青菜.......这些照片将留作宣传用片。
*
雪一天天融化，她们的归期也在一天天靠近，兰生的心也一天天沉了下去。由于结冰，出山路封了好几天，现在已经解封，他没有理由再挽留了。
善因已经定好返回车票，正在房间收拾行李，念冰和月儿在院子里玩。
兰生走在门口，低声：“总感觉你们才来不久...... ”
善因停下动作，莞尔一笑：“可能是有两个孩子在，感觉上过得很快，可加上在路上的时间，已经快半个月了，和上次时间差不多。”
“但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我其实....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兰生满脸不舍。
她深情地看着他：“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讲，我懂你的心意。”
兰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所震惊到，走过去抱住她：“那怎么办，我在山里，你在山外，我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恩慈上次跟我说，年龄、时间、距离.......都不会是爱情的障碍。”
兰生声音有些颤抖：“但会是心里的煎熬......感情越重，煎熬得就越厉害。”
善因从他怀中挣脱，顺势坐在床上：“我们不能单为自己考虑，还要顾忌身边人，即便是秋末和怀冰，也是如此。”
兰生坐在旁边，半搂着她：“只恨当初在学校时没有再主动一点，浪费了这么多年。”
“但那时的我们，都想不到后来经历的种种事。”
“是啊，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急这几年时间，况且我们戒指都戴上了...... ”兰生说着握住了善因戴上玉戒的手。
善因嫣然一笑：“已经戴上半年了，这是一对，没理由只一个人戴的。”
“我知道，那天下车我就看到了。”
两人相视一笑，吻了上去。
.......
当夜，风不住地吹打着窗户，善因和念冰躺在床上久久未睡，这是在松岭的最后一晚。
善因搂住翻来覆去的念冰：“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车程很长。”
念冰低声问：“小姨，我是不是你爱情的阻碍。”
“当然不是，我们是相互需要的存在，这件事以前讲过的，怎么...... ”善因有些疑惑，暗想是否是兰生对她说了些什么。
“下午你和兰生叔叔在房间的对话，我无意间听到了，其实你不必顾虑我，我可以自己生活或者寄宿...... ”
善因刷得脸红了：“念冰，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亲人之间不用讲这些。”
“可是你们分隔两地，隔着万水千山，让我很内疚。”
“内疚就更加不需要，世界上越有价值的东西，越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如果这点都达不到，就是不值得了。”
“那你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我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剩下的都留给时间吧。”
“我还蛮喜欢他的，虽然第一次见面觉得怪怪的。”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