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就说:没什么意思,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姑爷不依不饶,说:你自己觉得是就事论事,别人听来却是意有所指,你就是心里对柳小姐有成见,总觉得不论什么好东西跟她沾上边都不好了。”
“夫人道:你也太看轻我了,我何尝有过那种意思?分明是你眼中觉得柳小姐样样好,着意处处维护她,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姑爷就恼起来——我们夫人还没恼呢,他恼什么!姑爷就说:你从一开始说话就处处含机带刺,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既听不得别旁人好,以后我不跟你说就是了!”
“姑爷说完就撂脚走了,也不管我们夫人会不会伤心,夫人还大着肚子呢!想来那一次夫人心里就有了疙瘩,只是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萧淳誉怒道:“混账!”
聂兰台暗暗叹息一声,谁能想到,人前温润如玉儒雅无双的谢四公子,对着自己身怀六甲的发妻,竟会如此冷漠刻薄?
何况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何其令人心寒!
若她是萧淳庆,恐怕也会连夜跑回娘家去。
留香又道:“五月中旬,那柳翰林过寿辰,姑爷去吃了酒,回来时吃醉了,也不知道他在柳府跟那柳小姐有过什么接触,夫人服侍他歇下,他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说柳小姐如何如何在席间以才惊人,人又长得极美,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云云,我呸!那种狐狸精……”
萧淳庆皱眉道:“留香,不得失礼。”
留香忍了又忍,方把眼泪憋回去,接道:“当时夫人便说:柳小姐既是这般好,你那时为何不娶她?”
“姑爷说:那时我本是属意她的,后来不是遇到你了么?”
“夫人问:你这是怪我横插一脚,坏了你的好姻缘了?”
“姑爷说:那倒没有,天下有才有貌的好姑娘多的是,我岂能个个娶回家?这世上能有此福气的,也只有住在宫里的那一位罢了。”
“夫人听他如此说,便知他心里是有遗憾的,夫人自然很难受,不过看在他吃醉酒的份上,并未跟他计较。”
“过了没几日,夫人在姑爷书房里看到了一本诗集,叫什么《飞絮集》,书名是簪花小楷,一看就知是女子写的。”
“夫人翻开一看,那扉页署名,署的竟是柳绵儿的名!那本诗集虽然薄,但夫人随便翻了一下,里边收录的几十首诗,全是柳绵儿做的。姑爷他收藏柳绵儿的诗集做什么!夫人见姑爷竟然私藏柳绵儿一个闺阁女子的诗集,当场就气得肚子痛,险些动了胎气。”
“啪”的一声,萧淳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几乎没把一张檀木雕花方案拍碎,“简直混蛋!姐,他如此欺你,你怎不早点告诉我!看我不揍死这个谢老四!”
聂兰台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莫要冲动,先听听大姑姐是怎么想的。”
萧淳庆看了弟弟一眼,淡然道:“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死人一个,何须你多此一举?你只把我接回去就行了。”
谁人不知谢渊白的亲姑母是当今皇后,谢家权倾朝野,动了身份尊贵的谢四公子,又能有什么善果?
这个弟弟一向性子暴躁行事冲动,虽然近几年有所收敛,但若不先规着,难保他不会做出危害家族的事情来。
萧淳誉连声怒哼,终归是没再撂狠话,捏起茶杯猛灌几口,把一腔愤忿强咽了下去。
留香见几人不再开口,又道:“第二日,等姑爷酒醒了,夫人便去找他理论,说他在书房中收藏闺阁女子的诗集不妥。姑爷生气了,说这诗集是柳绵儿送他的,乃是当众送的,而且不止送他一个,当时席上的客人都送了,有什么不妥?夫人见他如此铁了心肠,知道再跟他吵下去也无益,反而会把自己气到又动胎气,便忍了下来。”
“此后,夫人和姑爷渐渐话少了,连面也见得少。”
“再就到了六月底我们家鸣珂小姐及笄礼上,那柳绵儿也来观礼了。事后奴婢去问过鸣珂小姐,她说跟柳绵儿素无交情,并没有给她下帖子,只不过当时人来了就是客,不好意思撵她出去罢了。”
“就是在那次及笄礼,观礼结束后,夫人在园子里散心,亲眼看到姑爷和柳绵儿两个人在水榭里饮酒说笑。”
“他们选的地方倒是很好,那荷花池边的水榭四面大开,周边人来人往,看起来两个人大大方方,不会做什么逾礼之事。可是,他们在那里饮酒谈笑了半天,夫人在暗处看了很久,他们也没离开。”
“后来夫人忍不住去了水榭,没承想那柳绵儿居然脸皮那么厚,不仅没有知难而退,竟还敢挑衅夫人!”
萧淳誉怒道:“她对我姐说什么了?”
“她说:夫人真是好福气,又要生孩子了,可惜呀,有些人肚里没货,也只能靠生孩子来拴男人的心了。”
“恬不知耻!”萧淳誉忍不住又朝案上拍了一掌,“她要不是女人,我非打烂她的嘴不可!”
聂兰台也有些惊异:“当着谢四公子的面,柳绵儿竟说这种刻薄恶毒的话,不怕谢四公子对她印象不好?”
留香道:“当时夫人往水榭走去,正好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也来了,把姑爷叫走了,柳绵儿说这话的时候,姑爷并不在场。
那可真是一个蛇蝎女,又毒又精,姑爷在的时候,她自然是不会这样说的。”
萧淳誉问:“姐,你当时有没有打她嘴巴?”
萧淳庆道:“我才懒得脏自己的手,况且我肚子里还有孩儿,不想上她的当。”
留香道:“正是,奴婢也看得出,那柳绵儿当时就是故意激怒夫人,想引夫人先动手,再对夫人的胎儿动手脚的,要不奴婢说她是蛇蝎女呢?后来奴婢上去跟她干了一仗,把她赶走了。”
萧淳誉道:“干得漂亮!果然是我们侯府调教出来的,有胆识!”
留香道:“谁要是敢打夫人的坏主意,奴婢们连命都可以拼。夫人是七月二十八日生下小公子的,夫人胎位不正,生产那日,很不顺利,从白天生到晚上,当天姑爷没告假,照常去翰林院上职了。回来后问了一句,得知还没生下来,他就来夫人院里坐了一刻钟,就又回书房了。”
“后来夫人派人去请他来,姑爷说:又不是头一次生孩子,还那么难?我又不是大夫,也不能进产室,去了也没用。那个小丫头也不懂事,回来把这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夫人心寒,险些不想再继续生孩子。”
“汪妈妈看着不对,又悄悄派人去请姑爷。再去的丫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这次倒是把姑爷请来了,正逢夫人刚把孩子生下来。”
“姑爷进院子就听到婴儿哭声,就说:这不是没事么?已经生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夫人在产室里听到了这句话,就把汪妈妈派去的丫头叫来,问姑爷刚才在书房里干什么。”
“那丫头说看到姑爷拿着一本书在读,夫人问读什么书,丫头说看到书封面有三个字,但她识字不多,只认得头一个是‘飞’字。”
“夫人就明白,姑爷正在看柳绵儿的诗集,就是奴婢刚才说过的那本《飞絮集》。都说刚生孩子的产妇是不能哭的,会坏眼睛,可夫人那天晚上眼泪就没停过,也不许人去叫姑爷。”
“混蛋,混蛋!”萧淳誉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要宰了他!”
聂兰台安抚地握过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留香道:“还有更过分的呢!”
“生了小公子第二日,姑爷休沐,可他也没有陪夫人,而是被同僚叫出去吃酒了。”
“他的小厮慕书和夫人院里的丫头沉香交好,慕书悄悄告诉梅香,说姑爷在酒楼和同僚吃酒的时候碰到了柳绵儿,那柳绵儿好歹出身名门,竟也没个忌讳,就这么跟一帮大老爷们坐一桌上吃酒吟诗,还特地坐在姑爷旁边,两人相谈甚欢,看起来姑爷是把她视作红颜知己了。”
萧淳誉大怒道:“一对狗男女!”
聂兰台也想这样骂,难怪上次萧淳庆在小儿子的洗三礼上公然指责谢渊白,让他下不来台,看看她这半年都受了些什么委屈!
“再就是昨儿金桂盛会,夫人得知柳绵儿也来了,就一直派人跟着姑爷,派去的人回来说见到柳绵儿冲上去搂抱姑爷,还想亲姑爷,姑爷并没有推开她。若不是那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喊着‘有蛇有蛇’,两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下流事来。”
留香说到这里,向聂兰台屈身一礼,“萧夫人,事后我们夫人着人打听过了,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丫头是您身边的人,奴婢代夫人感谢您,您费心了。”
聂兰台摆摆手,道:“我是觉得柳绵儿行止可疑,才派人去跟着她的,是我唐突了。”
萧淳庆道:“弟妹,咱们一家子人不说两家话,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
萧淳誉捏捏聂兰台的手心,柔声道:“正是,你替我护着我姐,我也感激你。”
留香又抹了一把泪,接着道:“昨天晚上,夫人和姑爷大吵了一架,以前两人争执,姑爷偶尔还会让着夫人,昨晚竟是寸步不让。夫人说什么他就顶回去什么,竟像是毫无夫妻情分了,夫人气得连夜要回娘家,是被奴婢们死命劝下的。”
“要是果真连夜回了娘家,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以后夫人在谢家哪还有立足之地?可是奴婢们看着夫人这般痛苦,整夜抹泪,实在是于心不忍,世子,萧夫人,求你们去谢老夫人跟前说个情,接我们夫人回娘家去住一段日子吧!”
萧淳誉已经脸黑如锅底,额角青筋毕露,寒声道:“从前谢四来我家提亲的时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才成亲几年,竟敢这样对我姐!谁不揍他,谁是乌龟王八蛋!”
他又缓声安慰萧淳庆:“姐你放心,今日我一定接你回去,就算他盛国公府派出千军万马来阻拦,也拦不住我!”
聂兰台想了想,温言劝道:“你就别在这儿添火了,我觉得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萧淳誉一愣:“你是说,不接我姐回去么?”
聂兰台横他一眼:“我何时这样说过?”
萧淳庆转目看着她,温言道:“弟妹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聂兰台缓缓道:“姐姐今日把如此私密之事一点不落的告诉了我,说明姐姐没把我当外人,那我也不见外,有话就直说了。
我就想问问姐姐,您今日回去了,打算何时回来呢?”
萧淳庆一字一顿道:“再也不回来了,恶心。”
聂兰台道:“姐姐,你可要想清楚,这是你一时的气话,还是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如果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那我和世子一样,就算谢家派出千军万马,也要把你接回去。如果只是你一时冲动,气头上行事,过一阵子你还想回来,那我就劝你别回去,否则今日出了这个门,很多事情都变不回原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