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我们寺院新来一个的姑娘,是做阿姐女官的。
老宫人不得不重头教起。理论上将一个普通人教成深谙礼节的女官,这套体系,起码要几个年头。
可对她,老宫人似乎是着急了,没日没夜的练习纠正,甚至上鞭子。
可这个女孩一声不吭,连哭都没有,只有咬的发白的嘴唇。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去阿姐面前告状。
阿姐只回了我一句:“她身上背负的太重。”
这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实在让我生气。但阿姐实在太忙了,我不敢再打扰她了。
月底之时,阿姐出发了。我无官身,自是不能随着去。
但我惊讶得发现那个新来的宫女居然在列。
是,这几日她已进步明显,身姿手式已是一副老宫人的派头,性格也内敛深沉了很多。但此次非比寻常,是阿姐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朝廷,乃至整个大梁百姓面前。
我都被留下了,她居然可以随行。
我在岸边看阿姐的船隐没在江边的水汽中,我已忘了我要问的,要说的,我只希望这艘船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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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我天天诚心的祈祷,阿姐终于在几日后回来了。只是那个宫女没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宫女就是红莲娘子所屠那个村寨的。因为贪玩,所以躲过一劫。这次阿姐是特地带她去迎候桓夫人。
让她自己报自己的仇,让她亲眼看自己的仇人伏诛。
在礼节繁复的迎接日,阿姐无意中向众人介绍了她新收的女官人,还随意透露了这名女官人的籍贯。
桓夫人一旁的红莲娘子立刻变了脸色,透出一股狠辣的神色。但她忍住不敢发作,但江湖自由惯了的她免不了犯错。
当一个瓷杯应声落地,化为齑粉与石地相交互,脆声撕裂时。阿姐身边的老宫人立刻上前给红莲娘子一个大耳刮子。
她怎忍住如此羞辱,抬手凶相毕露。桓夫人唤了一声,她忍住了。
但终还是转身打算走。这一走,可是连桓夫人唤都不管用了。
云哥哥带领着一队御前侍卫立刻将她围住,拿下,她想反抗,可面对精锐中的精锐御林军时,她犹豫了。
红莲娘子不傻,她知道自己立刻发作,不是御林军的对手,她抬眼看向桓夫人。她明白此刻只要她能救她。
桓夫人此刻早已脸色苍白,手心渗汗。就在她抬脚走向公主,想替她求情之时。她 那满手是汗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她的心立刻定了定,她抬眼看向手的主人居然是那个纤弱清瘦的公主。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道:“如此凶徒,夫人怎敢放在身边?”公主娇嗔的怪道。
桓夫人一愣,想立刻解释。公主握着她的那只手却突然收紧,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使两人转身,将背影留给了红莲娘子和一众御林军。
公主阿姐轻轻的安抚道:“桓家,乃我大梁柱国之门,替我大梁收复东洛。我怎会因识人之差这般小事,怪罪夫人。只是,夫人需明白,桓将军此次来京想必不单单是庆贺陛下喜得麟儿吧?
“将军的心,旁人不知,作为枕边人的夫人难道不知吗?人人都说桓将军坐拥襄阳,兵强马壮,收复东洛都易如反掌。
“这些话听着是夸将军,可台面下的词,我父亲能听不出来吗?上次桓将军收复东洛回朝为什么会被拒之城门之外,不就是因为这些吗?
“可桓将军是什么人?眼下他敢带着夫人回京,不就是希望向陛下献忠,让那些谗言不攻自破吗?”
桓夫人听完,背心全是冷汗。
她明白公主的潜台词--南梁的朝廷惧怕他的丈夫,他的赫赫军功让这金陵城的人寝食难安。若不想与整个大梁为敌,向陛下显是忠诚,是唯一的出路。眼下她若想护下红莲娘子,便是与眼前的公主为敌。
她可是陛下最宠的女儿,皇后的独女。
想明白的桓夫人立刻给公主跪下了道“公主明鉴,我家老爷一心只知道效忠朝廷。朝廷要收复东洛,他拼了命给朝廷打下了。身上全是伤,也只有我心疼他。
“本想来朝廷报个功得个赏,还被人拦在城门外,像防贼一样防着。此次我们来京朝觐,又不知编排了我们什么,一路上那些人看我们老爷的眼神,仿佛我们老爷是个索命的罗刹一般…”
公主耐心的听着她的唠叨,手却朝云哥哥轻抬。
云庆之领命押送红莲娘子下去。红莲娘子见势不好,立刻发作,一个鹞子翻身,欲奔逃,御林军十几只长枪从天而降,交叉成网,压的她动弹不了。
红莲娘子很快就被捆缚下去了。
这种打斗根本没入公主的眼,她双眼温柔的看着桓夫人,没有一丝害怕,没有一分不耐烦的完成了全程礼数。
待桓夫人打算道别之时,公主突然问:“桓夫人,有一位故人想见夫人,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桓夫人不敢拒绝。公主道:“夫人一天劳顿,我让她在夫人下榻处等了,夫人回去自会相见。”
一场有惊无险的朝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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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我从山外回来,在山下渡口处见两艘吃水很深的船停在那里不动弹。堵得我的船进不了。我着急,催人去问了。才知道是桓夫人的乳母来访,这两艘船上都是她带来的礼物。这还是我认识阿姐来第一次有人带这么多礼物来。
满怀期待的我,立即站在船头,想一睹礼物的真容。可看到的却是阿姐身边的女官。她摆了摆手,愣是没让礼物下船,只说了一句:“我主子堂堂公主,什么没有,心意知道了,东西您老带回去吧。”
船头出来一老人,“老生承蒙公主再造之恩,特来答谢公主。若公主觉礼物有所不便,还请劳烦官人,容老生见见公主,我想给她磕个头也是好的。”
“许夫人,客气了。您现在可不同往日了,何必这个样子。也算你和我家主子有缘,见自然是可以的,请随我来吧。”
我一听没毛病,可细想不对。这女官也是老人了,怎么自己就答应了。莫不是阿姐本来就想见她。
这时候苏妈妈从仓里出来了,“她就是许夫人。”
我很吃惊,“你认识她?”
“现在这大梁谁不认识她?她就是桓夫人的乳母。
“这桓夫人,虽也是名门之后,但自幼也是丧母的。是这位许夫人悉心照拂成人的。连桓将军也是她替桓夫人相中的。
“要知道那时候的桓将军还是个一文不值的穷小子。可惜桓夫人出嫁时她并未随往,和桓夫人便断了联系。
“如今公主替桓夫人找到这故人。桓夫人得偿所愿,这故人也鸡犬升天了。怎能不来答谢。”
我望着那许夫人弯曲的背影,心想阿姐为什么要见她呢?不是大恩不言谢吗?
我不知道阿姐见了她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桓将军临行前上书,希望小皇子由皇后抚养,以归正统。
这份上书如一粒石子落入湖中。本与桓将军有隙的谢家、王家居然纷纷复议。
迫于朝议,皇上将不足月的小皇子送到了皇后宫中。礼部也撤回了本已拟定好给李氏晋升妃位奏章。
我和阿姐也恢复了往日悠闲的生活。但是我开始明白阿姐为什么不住宫里,要住在这看似世外桃源,其实水中监狱的山寺里。
但我觉得即使在这监狱里,她也可以翻云覆雨,决胜于千里之外。
我不明白阿姐如此本事为何如此,她似乎在怕,在躲。直到我参加了她每月几乎都参加的南国仕女会,我才隐约懂了,她在躲什么。
但不得不说,这南朝的仕女会,我在北国就有听闻和羡慕。南国所养的娇人儿,个个才华满腹,个个美丽恣意,还有她们的家族,让人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