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从语见钱洛栖来了,惊喜的将人拉到了屋里。
钱洛栖打量四周,见房间里早已升起了暖炉,熏的屋里暖融融的,诗从语没有穿厚实的皮毛大衣,只穿了件夹袄,火红色的毛领衬的人脸色红润,桌上还摆放着几本怪志杂论。
注意到钱洛栖的目光,诗从语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恬淡舒适,“从前总是忙着家里的事情,难得能闲下来读几本书,快过来坐。”
屋里还有些热,钱洛栖脱下披风交给清霜抖雪,理了理身上衣摆的褶皱才走过去,坐在桌前便发现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院子里落雪飘飞,梧桐树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风吹过便簌簌落下似雪蝶蹁跹。
一杯清茶一窗景,好不自在啊!
钱洛栖看诗从语气色不错,眉宇间也不带病色,心下微微松了松,又问起来:“白日里没咳嗽吧,您往年一咳嗽起来就止不住,不知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
诗从语笑了笑,将人都打发去隔间歇着,父子俩坐在一起说话。
他拿起一本打开的书接着看,却觉得坐着着实有些累,便起身又躺到离窗更近的榻上,随手拿过锦被搭在身上,调整好姿势,既不耽误看书也不耽误赏景,这才说道:“大夫也说了都是累的,那时也没个歇着的时候,越是靠近年关越是忙,人情往来里外打点都需操持,一天不知道说多少话做多少事,根本顾不上自己。”
说起这些,诗从语神色显出几分冷淡,“也不知道为什么忙,为谁操持,如今我既已不管家,便不必在为这些事费心,除了参加必要的聚会就是待在屋里喝喝茶读读书,不必出去吃冷风,身体就好多了。”
钱洛栖想起一路走来的场景,心里若有所思,见诗从语伸手,忙乖觉的递了茶盏过去。
“您是该歇歇了,如今气色可好多了。”钱洛栖索性也坐在榻边捧着手炉说话。
他觉得自从诗从语不掌家之后,整个人轻松不少。
在他有记忆以来,诗从语从来都是忙碌且疲惫的,既要操持家里的大小事务,对大姐嘘寒问暖,亲自照顾娘和自己的饮食起居,又应付那边的各种折腾找事,很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手握一本书坐看落花流水的。
“我听着外面有些热闹,可是又有什么茶会雅集的。”诗从语笑了笑,问。
钱洛栖诧异的看过来,“听您这意思,好像家里经常来人似的。”
“可不是,”诗从语脸上带着一抹冷意,抬起下巴点了点,“自从那位管家之后,三五不时的便要请人来家里做客吃茶,打的什么主意,谁都看得出,府里的银子也是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他还真以为家里是巨富之家有花不完的银子?”
没有他的嫁妆贴补,这个月账上的出入肯定很好看。
“二弟还没有看好人家吗?”钱洛栖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捧起桌上一杯冒着轻烟的香茗,轻轻吹了吹。
“就他?”诗从语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那位眼高于顶的性子,这么多年来我算是看出来了,寻常人家怕是入不了他的眼呢。”
“你娘本来给他选好了门当户对的一家,各个条件都不错,人才也好,家里还是独女,嫁过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样的人家有什么不满意的,偏偏人家就是看不上,非要找个读书读的好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他那是想着以后做官家夫郎呢。”
钱洛栖倒没看出来钱洛云有这种想法,“咱们这样的商贾之家能和那种人家联姻吗?人家也看不上吧。”
诗从语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是啊,人家看不上啊,所以这才千方百计的从书院里面挑有前途的呀,光你大姐的同窗都不知来了有多少个了,好了,不说他了,最近天冷了,你也要多注意保暖,把身体养好了才好怀孩子。”
话风一转,诗从语又说起了钱洛栖。
钱洛栖不知想起什么,面上顿时浮起红霞,他不好意思的偏过头,扭扭捏捏的说:“我们还年轻呢,不着急要孩子。”
诗从语诧异的差点喝茶呛着自己,他忙放下杯盏:“嗯,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合适的时候,现在不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妻主说现在不是时候。”钱洛栖道,其实他也想现在就要孩子,但刘堇禾向来有主意,他说现在不是时候,那可能就真的不是时候吧。
“这不是胡闹吗?”诗从语皱起眉头,不赞同的说:“别是你要保持身材糊弄我的吧,哪有女人家会同意不要孩子的。”
“是暂时不要孩子,”钱洛栖认真纠正,像是想起了那人的温言软语,精致的眉眼绽放着柔和的笑意,“我可没糊弄您,是妻主亲自与我说的,说的什么我还太小,生孩子就是九死一生,对身体也不好,想等两年再说孩子的事儿。”
想着刘堇禾严肃的给自己说教的样子,钱洛栖抿嘴笑了笑,妻主是担心自己呢。
诗从语侧头细细打量他,微风吹过,带着冬日里的水汽抚过腮边垂发,自己捧在手里的珍宝不知何时褪去青涩任性长成了气质温润如玉的大人,成了别人家的夫郎,往后还会是孩子的爹。
他无声喟叹,咽下那股让人想要掉泪的心疼,眼里逐渐漫上高兴,温声道:“果真是这样,是堇禾那孩子心疼你呢,太难得了。”
诗从语倒是听大夫说过男人生子太早于身体有大碍的说法,而自己的身体,若不是生产艰难也不会只得了洛栖一个,一辈子被人说道。
唉,不过风俗习性如此,谁家不是十二三岁就说了人家,十四岁就当了爹,像洛栖这样的年纪还没动静的,早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了。
而哪家娶了夫郎的也不会说专门等夫郎年纪大一点再生孩子,都恨不得越早越好,孩子生的越多越好。
也就那些真心心疼夫郎的,会愿意多等两年。
而他的孩子,何其有幸遇到了这样一个真心疼他的妻主。
诗从语内心感慨万千。
“是啊,妻主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很好。”钱洛栖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
“爹,”钱洛栖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您要是在这住着不方便的话,倒不如去我那里住些日子。”
他这几次回来便发现家里自从杜鹃管家后,诗从语的院儿里便终日冷冷清清的,除了一直跟着伺候的那几人便见不到旁人了。
下人都会看人脸色,捧高踩低,钱洛云更似没了顾忌一般见了他就挤兑,钱洛栖怕诗从语在这儿受委屈,他这么一想就心里不好受。
诗从语愣了一下,没想到钱洛栖会突然说这个,听了他的担忧,不禁笑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要那么多人伺候干什么,你当那些人那么殷勤是为什么?还不是指望你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那点东西,我如今不需要应付那些不知道多清闲,早知如此我早该将管家权扔出去的。”
“再说了,”诗从语缓声道:“你也是成家的人了,爹住去你那里算怎么回事,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笑话成什么样呢,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很好,再不济也还有几个陪嫁庄子,得闲了我便去住上一阵,给你带带孩子,日子总归不差的。”
钱洛栖见诗从语心里有数便将这事儿暂时放下了,闻言扭捏道:“您怎么又说这事儿了,都说了等两年嘛。”
“早晚会有这一天的,爹有的是时间等。”
雪下的大了些,纷纷扬扬的随风飞舞,给树木花草都裹上了一层银装。
刘堇禾回来不见钱洛栖,知道去了钱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伞过来接人。
因刘堇禾常来,且脾气温和待人和善,从不摆架子,和门房混熟了,门房见了她先是一愣,见了礼便熟稔的说:“您是来接大公子的吧,快进来避避,这雪太大了,您小心脚下。”
门房是个腿脚有些瘸的中年女人,面容普通,在钱家干了几十年了,一直兢兢业业。
此时嘴里正絮叨着:“二公子今日请了好些公子小姐们来家里玩儿,听人说是喝茶,可热闹了,您瞧外面这些马车都是等着的,就是不知今日雪突然下的这样大,那些公子小姐们还玩儿不玩儿。”
刘堇禾笑笑进了门,还没说话,就听得远处慢慢有嘈杂声传来。
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们顶着风雪正往这边走来,身边的仆人们高高举着伞想替自己的主子遮去风雪,奈何雪花顺着寒风胡乱的钻入衣领,冻的这群娇娇们缩着脖子鼻尖通红。
乱雪遮住了人们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前路,到处是白莹莹的灿雪,印射着冬日的光辉。
刘堇禾眯着眼睛望去,翩翩雪舞中并没有那道清隽的身影,便知他应当是还未出来。
那她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