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称孤道寡
田光作为农家前侠魁,他在农家的官方信息一直是失踪、只为六堂堂主默认死亡,但没有人真的看见他的尸体。
所以与周文不同,田光是可以重新抛头露面的。
但是,他没有,并选择了在进入咸阳前转身离开。
按照司马欣与董翳的说辞,田光什么都没有带走,然而陆纬明白他至少带走了属镂剑。
接下来田光会做什么选择其实早在桑海他提出要得到这把武器时,陆纬就已经一清二楚。
这位前任侠魁,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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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进山野深潭,田光感受着水的拥抱,脑海中会不自觉回想起很多事情。
少年时在农家习武。
青年时行走江湖,得诸多侠名。
不到三十岁成为农家侠魁,威风可谓丝毫不逊色年轻的陆小子。
然后结交到昌平君,接受对方的资助。
五十岁时,农家弟子数量比接手之初翻倍,势力范围从大泽山一片扩张到韩赵魏楚燕,天下除关中以外尽数为农家弟子走过的山路。
再往后,他找到了最适合将农家带到巅峰的继承人。
如此一生,可谓是圆满之至了,在农家有史以来的侠魁里,除了祖师神农,他觉得自己不逊色其他任何一代。
猛的睁眼重新窜出水面,蹲在岸边望着深潭倒影中自己衰老的容颜,田光呵呵一笑,然后自评自己依旧具备着任侠气概:“梳洗干净后,还是能看出气质不凡的!”
将透亮白发用布条随意的绑在脑后,拔出属镂剑修理好粗壮剑眉,田光运足内气蒸发掉身上水珠后,穿衣重新向东出发。
胸口有些生疼,这是内气运行不畅的后作用,田光纵横江湖数十年受伤尽管不算频繁,却也无法消除暗疾的积累。
年老后,尤其是十年前在与逍遥子配合着假死时被周文所捅的那一剑真的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现在开始再度疼痛起来。
“阿河当时说‘自己一把年纪还要陪年轻人演戏’,现在我老人家不也是如此么,演的时长可比他还要久一些。”
走了数公里他还是选择停下来为自己疗伤,毕竟接下来还要走很久,不能因为伤势耽搁太久。
疗伤期间,他再次回忆起了年轻时的那些朋友们,嘴角笑意一路上就没停下来过。
翻山越岭,这是为了绕过函谷关的齐军,关中现在在戒严,正当的方式离开关卡审核很麻烦,田光一个人如此反而会快不少路程。
途中他也遇到了几次盗贼行恶:尽管这些盗贼接下来一定会被齐军建立新的统治秩序后进行清理,但他既然已经遇到了,也不会手软,将之一一毙于掌下,为新生的帝国减少了一点点负担。
离开关中后马上顺着河流南行,再沿着江水一路飘下,田光很快来到了目的地:广陵城。
这是旧楚国的最后一个都城,是昔日秦楚的决战场所,是最后一任楚王、昌平君熊启的自刎之地。
现如今,它已在齐国的之下,并因为远离战事的缘故,广陵城内一切安好,百姓可以安稳度日,没有严酷的刑罚与不止的徭役折磨着他们的肉体与精神,孩童的欢笑在大街小巷中四处游荡。
在广陵城的南门外,甚至有楚人在两县起义后树立了楚王墓,但田光更喜欢称呼它为昌平君墓:虽然这是秦人的封号,可它也是田光更熟悉的熊启封号。() ()
熊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死报国,在楚地的不少百姓心目中声望仍在。
不过这个墓里只葬下了一块粘上熊启自刎时喷溅血液的城砖,熊启的尸首当时落入了秦军手里,以他背叛者的身份,尸首下场可想而知,不可能再找到。
能找到那块沾染血液的城砖已经是极限了。
等到明月升起的时候,冬季蔓延到南方开始飘雪,田光矫健的来到昌平君墓前,望着质朴的墓碑,他仿佛再次看见了昌平君本人。
“我亏欠你很多,一直没有还上。”
眨着眼睛,田光席地而坐,就这么在夜深人静的墓前自言自语起来:“当初如果不是你用自己的人脉与钱财扶持农家,我没办法将农家迅速扩展到山东六国,那么露秋阁也就没办法收下陆小子作为弟子,自然也就更不会有农家现在的青史功业。”
“从道义上来说,农家亏欠你很多,但我很自私,一直竭力避免着农家本部过分牵扯进的计划,所以认真算的话欠你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与农家无关。”
“你想要利用农家,这是我不允许的,如果农家在当初就加入到反秦当中,现在恐怕大泽山上会充满坟墓,从现实结果来看,这一点是我赢了。”
“我那时颇具侠名,这是你会信任我的原因,我也不惜代价的用自身力量帮助着你,只不过最后实在承担不起,只能用失踪与假死来摆脱,这一点一定让你很失望,毕竟那时楚国面临秦国攻势,正是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你应该是将我看做散养在外的门客看待的,我不反对这一点,以你的恩情按照江湖规矩我确实应该誓死作为你的门客。”
“而现在,你死了,我还活着”
说到这儿,田光拔出了从陆纬那里讨要得到的属镂剑:“这把剑曾沾染上助吴称霸的伍子胥和助越称霸的文种鲜血,为不祥之剑。”
“我不及伍子胥与文种忠义,却仍然贪心的选择了这把剑用它来报答你的恩情,是我最后的选择!”
横剑在脖颈之上,他面容端正:“我曾告诉自己,要在一切结束后给你一个交代,游侠田光绝不食言第二次,现在,望你收下!”
话音刚落,田光右手用力一抹,肆意汹涌的鲜血在昌平君的墓碑上射出点点滴滴,在白雪的映照下,好似一朵朵血梅.
一生精彩的老人倒在了这个雪夜,为游侠的食言做出了自己的弥补。
这份弥补对已故的昌平君没有任何作用,但对他自己,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安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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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以后自会论功行赏,现在退下吧。”
陆纬淡淡的挥手屏退司马欣、董翳.连同其他宫女侍卫一起。
默默倒满一杯酒液,端着酒杯从宫殿侧门来到亭台,齐王殿下面容一片平静,不见内心情感:
“你们都是有着底线原则的贞洁之士,唯有我是追逐权力的小人。”
“也罢也罢,今后也只有我这个小人会记住你们、以酒相赠了”
哗啦,满杯酒水被他倾倒在面前,昔日能称为好友的人物一个个都会离开,不是孤家寡人怎么能称孤道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