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交锋，圆厅内的气氛逐渐浮躁，辩论和举证之中，人已经缺乏理智。

    阿纳斯塔西娅安然地伫立着，她的手里收到了此次双方出示的证据副本。

    人在辩论中会变得浑噩，话语会侵占思考的空间，为了辩驳而忘却本意。

    有人提起这些战时移民的处境，有人又再次把话题放到了战事上。很多人偏离了最开始的主题。

    阿纳斯塔西娅并不意外，神圣加维里尔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此，这个国家现在太依赖边境的战事去维持平衡，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政事上。庞大的税务、贸易和战争已经纠葛到了一起。

    “逃避服役的不在少数，诸位。像上次那样，你们提起的‘盾牌税’已经实施，但现在前线战士紧缺，太多人用金钱换来自由，不知道当初你们料没料到现在的处境！春天开战后，谁知道原本的防线还能不能铸成！”

    盾牌税，即交钱免去军役。这原本只是加维里尔庞大战争税务中的一种，但如今的资金规模也相当可观。

    这东西连玩家也可以交纳，军功系统里的很多奖励是独特的，但现在交纳一些金币就可以换取。而且，经历冬末的战役后，的确有很多玩家不愿意再进入前线。

    大多数玩家原本在遭遇危机时可以传送离开，但现在来看，前线可能会出现无法传送的情况，风险和收益失衡，那些依赖战事生存的玩家现在开始另谋出路。

    “是你们将战事推向了现在的处境！”玛格丽特怒道，“愚蠢之人！”

    侯爵不落下风：“没有月光，兽人大军已经到了光明河谷！”

    “他们不会再继续南下！我想我不必复述多次，阁下！你的耳朵上茧子太重了。”

    一番争吵后，圆厅内终于安静几分。

    就在这时，阿纳斯塔西娅还带有几分悲切的嗓音响起：“小姨……你不能认为大家都不害怕。”

    “什么？”

    “害怕。过去许多年，如果不是法师和地髓，兽人大军估计早已突破防线。小姨，帝都的所有孩子都不愚蠢。大裂变之际，也有不少关于兽人的传闻被保留下来，我们的肉身比起他们更脆弱……而现在，连夜色广场的吟游诗人都知道，阿尔斯特人也拥有了和我们一样的武器，虽然战场上还没有看见阿尔斯特的大法师，但那个神秘的武器……关于战争的传闻总是流转得很快，今天，西娅来到这里也是想说，大家都很害怕……”

    她低垂着眼，用手巾轻轻擦拭眼角。

    “有很多剧院外的孩子都来问我，如果死神呼啸而来，孩子应该去往哪里……”

    玛格丽特眉头轻跳：“我已经说过了，重复过多次，我亲爱的孩子，兽人不会南下。”

    “就因为上次没有吗，春天呢。”

    “看看你眼前的情报，西娅。他们年内的战术目标都是围绕着光明河谷进行的，河谷下游地形复杂，‘死神呼啸’也难以在密林内锁定目标，光明河谷易守难攻，这也是最初在那里设置防线的原因。”

    “但是小姨，这的确是你在骑士团团长离开帝都前收到的情报吧，现在春天都到了……”

    “阿纳斯塔西娅，告诉我，在那之后，谁取得了最终胜利。”

    “月光，她带领着我们取得了胜利。”

    玛格丽特太阳穴发胀，她今天来钱酌了几口红酒，这会儿劲有些上来。玛格丽特习惯喝点小酒，这反而能让她更精神。

    不过说起来，今天送上来的酒味更甘甜些，不像是自家酒坊的，倒更像是杰尔夫酒坊的酒。

    前几天是帝都的哈瑞斯节。加维里尔原本没有的节日，但是很多南下而来的、原本居住在边境的移民是过这个节日的，连带着近几年的帝都也开始过哈瑞斯收获节。

    在那几天，街上有很多店家会让人免费享用店内的的酒和食物，也算是推销自己的产品。

    或许是仆人在那几天尝到了杰尔夫酒坊的酒，买了一些新的。

    话语在胸口回转两下，虽然她现在不得不承认月光最后的贡献——这和她一开始的目的是相悖的，但看起来似乎是现在的最优解。

    她要注意措辞，例如，从现在开始用“阿尔斯特人”代替“兽人”，兽人会让帝都人感受到危机感，再例如，她必须咬死她收到情报的时间。

    她开口道：“最初的胜局，也无法让阿尔斯特人南下，更何况他们还经历了大败，的确，情报是在那之前收到的，但这也更说明，阿尔斯特人不会继续南下，我们现在也无需担忧……”

    因为月光骑士在那里。

    她收起未尽之言。

    阿纳斯塔西娅眉头轻锁：“小姨，西娅想看看原件，可以吗？”

    “什么原件？”

    “就是这份，将领安杰琳卡的情报。”

    “你会为你的不信任付出代价。”玛格丽特走过去，把原件递给她，小声地说，“只有最愚蠢的人会构造虚假的证据。”

    阿纳斯塔西娅颔首：“我只是想求安心，小姨。”

    她把情报握在手里。

    所谓关于边境动向的情报——

    【情报】安杰琳卡的信件。

    “……我已经回到勿尔德，向诸位问好。依照我们之前的安排，进行最后的佯攻后，只需保持外围的兵力……暂时不用担心帝国的反扑，每年这个时节，平原战场都很和平，或许你们还可以在尚存的草原上奔跑……战士们很少见到春天的景象，同时，也要留心站岗的补贴，此次大胜，我会向上面申请更多的补助……你的，安杰琳卡。”

    透亮的纸页。

    阿纳斯塔西娅终于勾起她来到圆厅之后，第一个笑容。

    “说起来，小姨。”

    她并没有提高嗓音，但作为首席，她的语调总是能让人第一时间被她的话语抓住，她的语气比之前多了些许冷肃。

    “你知道，为什么帝都的哈瑞斯节日会确定在春天吗？”

    如同小时候，玛格丽特作为她的老师时，向她提问。

    玛格丽特当然知道，但她沉默不语。

    “哈瑞斯节并不固定，它代表收获的节日，帝都附近的丰收季一直都在秋天，但帝都人却把哈瑞斯定在初春。这是因为……帝国的故乡在海边，初春时的洋流会带来渔业的丰收，这是自远古而来的纪念日，所以，帝都的哈瑞斯与其说是丰收节，不如说是纪念日。”

    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洒下，在阿纳斯塔西娅的黑发上流淌，她的眼睛收敛着温吞的潮湿，在这一瞬如同渡鸦的眼睛。

    “为此，近几年的哈瑞斯节，王室都会向外纷发礼物，为了纪念我们从哪里来。”

    她用指尖提起那页信纸。

    透亮的纸页，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条游曳的细蛇被渡鸦衔在嘴里。

    还有一行暗色的小字。

    新西历202年·为了我们的诞生·为了帝国的不朽·哈瑞斯。

    “小姨，我很疑惑。敌军冬末战报使用的信纸，为什么会是我们初春才向外纷发的节日信纸？”

    -

    无名的旅店，皇女正坐在敞开的窗前，进入游戏后，她也学会了不少从前没有涉足过的东西。

    她用指尖抓起那颗最后需要的棋子。

    “Checkmate.”

    她也同样勾起一个轻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