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辰的凝望下,余海雾沉沉睡去。
人身处睡梦中,总是容易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不由自足地,海雾也想起自己野青梅一样酸涩的少年时代。
他是余家的十二少,也是余家嫡系唯一的男孩,身份不可谓不金尊玉贵。可生来得到世人仰望的同时,也生来套上家族给与的枷锁。
待他成年之后,注定要与豪门联姻,注定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
因为身为男孩的缘故,母亲余暖晴对他态度冷淡,鲜少回老宅陪伴自己的儿子。而父亲司烬虽然温柔,但身体虚弱,需住在疗养院静养,也很少给他温暖。
照顾海雾最多的,是余家雇佣的家庭教师和佣人。
于是,海雾从小就被当成豪门贵夫培养,家庭教师们教授他花艺、厨艺、钢琴、社交礼仪、还有最优雅的芭蕾舞。海雾知道,他学这一切的原因,都为了取悦他未来的妻主。
海雾从四岁起学习芭蕾,虽然练功辛苦,但他很小就彻底热爱上这种起源于十四世纪的世上最优雅的舞蹈。余暖晴十分欣慰,请来世界各地的芭蕾大师指导自己的儿子,还有一位国家艺术团的一级舞蹈演员留在老宅,担任海雾的私人舞蹈教师。
这个舞蹈演员,正是海雾后来的继父,盛曼伦。
父母不在老宅,盛曼伦就协助管家照料海雾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地关怀他,彼时海雾觉得盛先生对他真好,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盛曼伦陪伴了海雾的一大半童年。
如师如父,亦师亦父。
盛先生对他的照顾吸引了海雾母亲的目光,她总是对这个身材窈窕的男人赞不绝口,甚至额外给他豪宅当奖金。直到海雾七岁那年,海雾母亲赐给他一个孩子。
盛曼伦怀孕了。
就在海雾在花园里涂鸦的时候,在露台上写日记的时候,在房间里看画报的时候,盛曼伦无数次与家主苟.合偷欢。玫瑰般靡乱的气息飘向这座老宅的每一处角落,所有人都装聋作哑,唯独海雾毫不知情。他只是疑惑,为什么父亲会在独守空房的夜里暗暗流泪。
直到有一次,海雾牵着父亲的手回自己的房间拿毛茸小熊,推开门时,看见母亲与盛曼伦的身躯蝮蛇一般交缠在一起,母亲眼底的餍足活生生把他凌迟。
所有一切的反常,似乎都有了答案。
对于婚姻的背叛,母亲是这样对父亲解释的:“我必须有一个女儿,来继承余家的事业。这么多年,你重病在身,都没能再生一个女儿,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一刻,海雾知道,父母的感情已经彻底消散。
母亲公然于老宅出轨后,父亲连夜收拾行囊,重新搬回疗养院。小小的海雾抱着毛毛熊站在花园里,想不出这一切是谁的错。究竟应当怪他,还是去怪毛毛熊?
盛曼伦在私人教会医院生下十三小姐那一夜,风雨暴虐。几乎是与此同时,父亲在疗养院自缢而死。
毫无悬念,为了给妹妹正当的名分,母亲的第二任丈夫,是年轻饱满的盛曼伦。
对于破坏海雾的家庭的行径,盛曼伦给出的理由是“爱情”。轻飘飘的两个字,如此神圣,又如此卑劣。就连盛曼伦的亲生女儿都明白,这不过是借口。
他爱的绝不是年长他十几年的余暖晴,而是余家的鼎盛和辉煌。
因盛曼伦的介入,父亲才绝望自杀。海雾当然怨恨他,无论母亲怎么暗示,他都不肯喊一声“父亲”。他说,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死在霁霁诞生的风雨夜。
至于同母异父的妹妹海霁,他并不曾迁怒于她。毕竟海霁是无辜的,她并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
盛曼伦毫无身世背景,只得靠讨好余暖晴稳固自己余先生的地位。他只顾在豪门打理关系,自顾不暇,何曾有心思教养自己的女儿?
长兄如父,反而是海雾照顾他的女儿最多。
海霁逐渐长大,她说,哥哥,我会永远保护你。
此时,海雾落寞地描摹起人头马酒瓶上的LOGO,声音又轻又柔,含着委屈的意味:“爸爸走了……妹妹保护不了我……谁来保护我呢?又有谁能保护我呢?”
“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苦,”海霁起身,脱下自己穿去扫墓的女式黑风衣,盖在海雾身上,“爸妈对不起你,我想补偿你,却也不知道如何入手……哥哥,你别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海雾颊泛残红,枕着黑风衣半睡半醒,仿佛一枝被风雨吹散花瓣的玫瑰。
“十三小姐?十三小姐!”装饰拉玛坚(1)史诗油画的玄关处传来年轻妩媚的女子嗓音。
海霁抬眼,就看到一身白毡绣金丝勾碎花倒大袖(2)旗袍的欧蔷,她身后跟着两个女助理。
海霁伸出手来,与她握了握:“欧小姐,我哥他……”
欧蔷含笑撩一撩右耳的异形珍珠耳坠:“把你哥交给我,你放心就行。”
海霁有些为难:“抱歉,他喝醉了,麻烦您照顾他一下。”
倘若就这么把哥哥交给欧蔷,海霁有些担心,倘若这夜之后,欧蔷把哥哥吃干抹净,明天她嫂嫂知道这件事,修罗场就开始了。
欧蔷坐在海雾身边,给他理了理身上盖的风衣,笑道:“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海霁打了个响指,示意侍者送来例醒酒药:“本来我明天在漉风市有个街舞联谊赛,今晚定了航班要飞过去的。我让人把比赛取消吧,跟你一起照顾哥哥?”
“不用,”欧蔷笑靥如花,“十三小姐,你去漉风市吧。请你信任我,海雾交给我,我不会做过分的事。谁不知道我欧蔷是一个正人淑女!”
……正人淑女?
海霁凝望她许久,怎么也不相信。
她暗道,你觊觎我哥哥,全国人民都知道。
海霁揉了揉因熬夜而泛红的眼眶:“求你千万克制一下,毕竟你也知道,我哥哥是有妻主、有家庭的男人。”
欧蔷虽说拿过桌上水晶浅盘摆的一只牛油果,抛了抛,又潇洒地接住:“他现在没有了。”
海霁:“……?”
“我昨天刚去法院起诉了司雪绘,”欧蔷咬了口牛油果,青黄果肉印上卡其玫瑰色的口红,“她长期给丈夫吃LSD致幻药,涉嫌精神家暴,今天上午九点,法院已裁定解除司雪绘和海雾的婚姻了。”
说完,她打开手机,特地给海霁看法院的判决通告。
海霁惊得许久不曾说出话来:“欧小姐,你是个狠人。”
因第三方起诉而离婚的案件,在萨其共和国可谓是闻所未闻。
欧蔷微微一笑:“过奖了。”
“那好,我去参加街舞联谊赛了,”海霁拿起桌上的蒂芙尼蓝(3)鸵鸟皮手袋,“无论如何……你,还是克制一下。他有什么情况,请随时打电话联系我。”
欧蔷开怀地向她挥手再见:“bye!祝你在街舞联谊赛旗开得胜!”
海霁又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把哥哥留给欧蔷,自己坐车赶航班去了。
欧蔷带有保护意味地稳稳抱紧沙发上的海雾,迷离红唇逐渐沉醉吻上他的耳垂。她轻声道:“这一次,我真的带你走。”
他连耳垂都泛出初春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