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鸳回府之后,宫中的旨意也跟着到了,皇帝罚她禁足一事四处传开。
听到这个消息的织春又急又忧,顾不上旁边正在给她倒水的秦肇,飞也似的往外跑去,连规矩都忘了,径直冲进了主屋。
“公主,您没事吧。”她的语气十分焦急。
谢鸳坐在榻上,向她摇头。
织春见她神色平静,反而更加担心。
从关外起,她便知道沈浮白在公主心中的位置有多特殊,两人若是因她生了间隙,她的罪过便更大了。
想到此,织春愧疚难当,只道:“公主,奴婢是命贱之人,不值得公主为我得罪那么多人,惹了陛下不悦不说,眼下还害得公主困在府中。”
谢鸳便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同你说过,人命平等,既然生来是人,生来都会死,那便都一样。”
闻言,织春眼眶泛红,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谢鸳走上前,抬手拂去她的泪,温柔道:“等明日我为你报了仇,再带你出府去散散心。”
眼角的余光扫见门前站着的秦肇,谢鸳不免想起今日在殿上,她发现父皇身旁的守卫换了张生面孔,同时还听到了一些关于秦肇的流言......
她在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
事有抉择,就有失去,但愿秦肇能如自己所说那般,不悔也不惧。
片刻后,谢鸳收敛住眸中情绪,有意打趣织春,“你觉得秦肇如何?”
织春愣住,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谢鸳还是头一回见她慌张,悠然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你若觉得他不错,明日本宫便让人将身契拿给你,再给你在京中买一座宅子,等你将来和秦肇成亲......”
还没说完,织春猛地摇头拒绝,“奴婢不走,奴婢要一辈子跟着公主。”
“那也简单,”谢鸳眉梢微挑,语气带了几分揶揄,“让秦肇入赘也未尝不可。”
织春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就连门口的秦肇,耳廓也隐隐透着羞红。
就在这时,婢女忽然有事禀告,进来时手中还拿着一簇野花。
谢鸳眸中闪过惊讶。
婢女恭敬道:“公主,府外方才来了个小孩,他说这是陆大人送您的花。。”
她递上前后便揖礼离开。
谢鸳望着手中开得极为灿烂的野花,出了片刻神。
织春疑惑道:“宫中宴席散了许久,陆大人要送花为何不亲自前来,公主可知陆大人送这野花是什么意思?”
谢鸳垂着眼,久未言语。
织春的眉头微微皱起,自言自语道:“怎么奴婢瞧着,陆大人与公主,倒像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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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夜色深沉。
宴散之后金侪随着谢明景去了四皇子府。
陆九承这几日与蛮人打得火热,前脚金侪刚走,后脚他便以席上喝不尽兴为由,邀请剩下的蛮人一同出宫去京中最大的青楼再喝一场。
“你们放心,丽春园的姑娘好,酒也好,今日让我做东,让你们真正体会一把什么叫做快活似神仙,也算为你们明日饯别。”
几个蛮人互相对视一眼,心底不约而同地想到:此次进京的目的都已达成,三王子也没有其他嘱咐,是该好好去放松一番。
于是他们便毫无防备地跟着点头答应了。
陆九承喝得醉醺醺的,同蛮人勾肩搭背地往宫外走去,半路碰巧与沈浮白擦肩而过。
这一路上,见到此等情景的人,心中无不唾弃了陆九承一番。
什么新科状元,还以为多清高,先前还跟在皇太女身边,眼下见她失势,竟骨头都不要了去讨好蛮人。
可是只有等人走远了,这些人才敢背后“呸”一声。
丽春园处在京城繁华的街上,就算是夜里,这里也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勾栏上有身披轻纱的女子娇声揽客,四处都是喝酒的人,夜风中飘着酒香和脂粉的香气。
蛮人没见过如此夜景,一时看得眼花缭乱,连路都差点走歪了。
陆九承带着他们,来到丽春园三楼最大的一间厢房,推门而入后,蛮人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老鸨扭了下雪白的细腰,笑盈盈地哄着。
“漫漫长夜,各位客观先别急呀,先喝两口酒润润嗓子,姑娘们自是立马就来。”
美人轻言细语,自是安抚了蛮人躁动的心。
其中一人道:“把你们这儿模样身段好的姑娘都带过来。”
老鸨媚眼如丝,揖礼离去,“好勒客官,奴家这就去把姑娘们叫过来。”
门关上后,有蛮人大手一挥,拍着陆九承的肩膀,满意道:“老弟,这里果真是个妙地。”
陆九承的脸上满是献媚的笑意。
“各位今夜玩得尽兴才好。”
一听陆九承如此奉承,场中之人无不哈哈大笑起来。
“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
陆九承躬着身,一个一个给他们的杯中倒上酒。
大厅里的丝竹之乐遥遥传来,厢房里一派其乐融融。
张公子乃是丽春园的常客,每日都要喝到天亮才回去。
今日他来晚了,最喜爱的知音姑娘被人捷足先登,伤心之余便多喝了些酒。
“本公子没......没醉......”张公子一张脸喝得红红的,一面颠颠撞撞地站起,一面拂开歌女的手往外走去,“本公子能......能找到茅房。”
走到屋外,他歪七八扭地扶墙继续往前去,许久之后不知道在哪里摸到一扇门,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门里一片安静,湿黏黏的水从门缝间一直流到他脚下。
张公子眼神迷离,嘴里轻声呢喃,“这茅房难道漏了不成。”
话音一落,他便推开了门。
恍惚之间仿佛看见满屋子横七八竖地躺满了尸体。
张公子乍一下以为喝花眼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后再看,还是一屋子的死人。
厢房里四处流淌着鲜血,桌案倾倒,酒杯滚落,有一人却坐在血泊里,眉眼低低垂着,手中握着一盏酒,身侧是一柄淌在血中的刀。
张公子的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大喊,“救命啊!有人杀人了!”
这一嗓子差点把丽春园的屋顶都掀破了。
下一刻,众人纷纷发出尖叫,立刻作鸟兽散地逃了出去。
张公子不敢动,全身好似遭雷劈般打着颤,腿脚哆嗦得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连忙爬起跪下,磕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我不杀你,”陆九承微微抬起头看他,烛火的光映亮了他染满鲜血的面庞,也映亮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喝完杯中酒,才笑了一下,道:“你去报官吧,我不跑。”
张公子感恩戴德地爬了出去。
这一夜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蛮人惨死青楼,新科状元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金侪更是怒不可揭,连夜闯进宫中,质问皇帝。
“陛下,我蛮夷对大晋一片赤子之心,不远万里进京朝贡,为的就是与大晋永结安宁,如今本王的人在眼皮下都能被人杀害,可是陛下不再想与我蛮夷和平共处?”
皇帝靠在龙椅上,面色十分疲倦,“三王子多虑了,昨夜的事只是一个意外,朕已命人去查,今日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绝不会耽误你回去蛮夷。”
金侪冷笑一声,“陛下,本王可不敢妄动,只怕走不出城门就被人杀了。”
殿中陷入安静。
僵持片刻,皇帝退了一步,道:“三王子放心,陆九承已被关进地牢,待定下罪来,自会不日处斩,平你心头之怒,你可放心出城。”
金侪摇头道:“非也,昨日席上九殿下欲拿剑杀本王,陛下不也是将她关起来了吗,但即便如此,亦还有人替她杀我蛮夷子民。”
“本王只有一条命,可不敢赌。”
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原封不动地抨击回来。
皇帝的面上不甚好看,漠然道,“那你要如何?”
“这是很是简单,”金侪忽然一笑,转身指着旁边的人,说道:“陛下派四殿下护送本王回蛮夷即可,九殿下总不能不顾手足之情,让人杀了她亲哥哥吧。”
话音刚落,谢明景便上前揖礼,掷地有声道:“父皇,儿臣愿为大晋肝脑涂地。”
两人一唱一和,将皇帝堵得说不出来话。
皇帝定定地看着谢明景,许久后方才开口,“既然如此,那便由他护你回去吧。”
语罢,他又补上一句,“明景,不要叫朕失望。”
谢明景面上一喜,跪地道:“是。”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天边隐隐亮了起来。
谢明景同金侪走出大殿后,他在石阶上停住脚步。
“三王子,我想在离京之前去给我母妃请安。”
金侪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声音极为平淡,“别耽搁了大事。”
仪华宫
谢明景来得突然,林贵妃披着件外衣坐在榻上,睡意犹存地喝了杯冷水方才清醒过来。
她抬眼看着谢明景,淡漠地问:“你来做什么?”
谢明景道:“儿臣要走了。”
林贵妃笑一声,满是讥讽,“是林则让你来的吧。”
谢明景闻言,不由沉默下来。
林贵妃便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终归姓谢,林家这艘沉船撇不到你头上。”
谢明景忍不住反驳,“母妃为觉得林家一定会沉呢。”
林贵妃懒得辩驳,只提醒一句,“断线的风筝,摔下来只会更惨。”
谢明景强自镇定,“儿臣听不懂母妃在说什么,时辰不早了,三王子还在宫外等儿臣,儿臣便先离开了。”
他的背影渐渐在昏暗的宫门外消失。
等人完全看不见了,林贵妃才叹了一声,“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货。”
婢女轻声问道:“娘娘,可还睡个回笼觉?”
林贵妃摇摇头。
林家妄想拖她下水,往后若还想睡安稳觉,她只能先下手为强。
“备轿。”
她倏的站起来。
信阳殿中,皇帝已经知道谢明景去了仪华宫的消息,此刻突然听人禀告林贵妃求见,沉默了片刻才让人将她放进来。
林贵妃自入宫后恩宠不断,从未受过这般冷淡的待遇。
可她仿佛并未注意皇帝的冷漠,兀自在他面前跪下去,随后仰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落泪道:“陛下,臣妾要告发四皇子与林家暗地招兵买马,意图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