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容上十分相像——至少在纪星桥这个重度脸盲患者看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身着一身白衣,仅有腰间一条墨黑的腰带点缀。眼角微弯似是在笑,但看瞳孔里却是古井无波,整个人透露着一种过尽千帆的沧桑。
反衬落下一步的少年更有少年心性,靛蓝色的圆领袍用绛红色的宽腰带束缚,一副稚气未脱的天真模样。
靛蓝色的衣服…纪星桥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是饕餮暗纹。
“走在前面那位是睿王奚承轩,是烨王殿下同母的亲哥哥。”见纪星桥愣在那里,秋霄以为她是不认识人,便疾步走到她身边,靠在耳边轻轻说道,“也是他解救了小姐。”
纪星桥想起了她来的时候被绑在床上时听到的温和但不失凌厉的男声,瞬间好感倍增。
“嗯。”她顺势站了起来,向二人生疏地行了个礼。
奚承轩微笑着向她点了下头。
“爱…爱妃,本王在路上就听三哥说你病好了,吾心甚悦啊,哈哈。”奚和玉的声音是不同于奚承轩的爽朗,面对自己陌生的妻子,里面夹杂着不自在,“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回殿下,前些日子李管家来向我诉苦,说是王府的财政难以为继,可能今年就耗空了。”纪星桥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全盘托出,“臣妾正在发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怎会如此?我走之前,还听管家说这个月利润又高了一些,让我尽管放心呢。”奚和玉有点吃惊,吩咐随从说,“去把李管家叫来。”
随从离开,书房中只剩下了三个人,外加秋霄,大家都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秋霄回过神来,在后面偷偷摸摸地使劲拽纪星桥的袖子。她疑惑地瞅了秋霄一眼,还是没有动。
“九弟,这是你的家事,我不插手。”最后还是奚承轩出声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在书桌下位坐了下来。
“我…我也不清楚这些天王府发生了什么,等李管家来了,还是王妃询问吧。”奚和玉左右看了看,最后坐在了奚承轩旁边的位置上。
纪星桥忽然意识到了秋霄刚刚是在暗示自己离开书桌,也可能是离开书房,但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般重新坐了下去。
“李管家来了,”奚和玉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出声,“听王妃说,咱们王府明年就没钱花了?”
“这…这个。”李管家刚想开口询问何事,张嘴便干笑了两声,“我是…”
“为什么我在账本上看到的不是这种情况呢?”纪星桥不想听李管家长篇大论冗余地废话,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你的话是假的,还是账本是假的?如果话是假的,为什么你要这么说?若账本是假的…算了,我不认为账本是假的。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从纪星桥一开口,奚承轩便放下了茶杯,开始认真听她说话。
“老奴冤枉啊!”李管家措手不及,只能先为自己叫屈。
“这是因为…因为在那前些日子,王妃不是去账房要钱,说是要…要做个什么险的事情,帐房先生一合计,这东西从来没听说过啊,就直接把王妃拒绝了,”找到了好的理由,李管家说话愈发顺畅了起来,“老奴后来这么一想,当时拒绝王妃也太生硬了,慌乱中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该罚,该罚!”
毫不犹豫地打了自己两耳光,声音响的纪星桥都替他手疼。
“若是如此,想必李管家对账本是真的这件事胸有成竹吧。”纪星桥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便接着往下说去。
“那是自然,呈给主子的东西,老奴怎敢造假。”李管家感觉自己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暗中松了口气,没想到接下来…
“那恰好殿下在这里,若是殿下同意我出府,你就去准备一下吧。”
“王妃出门和我有什么关系?”奚和玉好奇地出声问道。
“这…老奴当时觉得,王妃大病初愈,还不适合出府,便好心…”
“主子做事岂是你个区区下人能干涉的?”奚承轩把折扇一合,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 “这也骗那也好心,我看你就是纯属不把王妃看在眼里吧,哪里教养出你这种恶奴?今天敢踩着王妃,明天是不是就在我九弟的头上撒野了?我看你这个管家也别当了!”
李管家见大事不妙,急忙跪下来,连连磕头,“老奴错了,老奴该死!”
“这句话你倒是说对了,你是真该死啊。”奚和玉终于理清了缘由,一点台阶都不给他留,轻描淡写道,“拖下去打杀了吧。”
进来两个下人,想把喊冤的李管家拖下去。
纪星桥默不出声地打量着李管家,他今天穿的是正常的棉布衣服,似乎是没有好好打理,还有些发皱…李管家一阵挣扎,腰带被蹭开了。
“慢着。”一直没有出声的纪星桥出声打断了下人的动作,她离开书桌,走到趴在地上的李管家面前,“把他的外衣扒开。”
“是。”下人立刻松开拖拽着李管家的手,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有着祥云暗纹的靛蓝色衣服。
“这是…”奚和玉站了起来,“这不是当年父皇赐给四…”
“九弟,慎言。”
他没说完的话被打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或许是我看岔眼了。”
纪星桥不知道“si”指的是什么,人名、称号、还是组织?但是她觉得,这个代号必然是烨王府的敌对势力,并且还是两位殿下觉得她的身份还不配知道的信息。
这种或许是对方并没有意识到的轻视让纪星桥有点不舒服。作为一个在现代,成就让诸多男性仰望的女性,她很少会遇到仅仅因为性别就低人一等的情况——或许比别人知道她的病症后轻视她的情况更少。
“这件事之后再议吧,九弟你觉得呢?”
“我…我听三哥的。”奚和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严重性,有点不自信起来。
李管家知道事情败露,也不再挣扎,眼神空洞。
“那李管家我先带走了。”奚承轩径直往外面走,忽然停下又转过身来,“既然王妃身体已经好了,那以后烨王府的财政权就交回到王妃手里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纪星桥倒是没有过多的意外。
毕竟在王府中出现了敌对势力的人,那整个王府所有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了。虽然在两兄弟看来纪星桥也是外人,但一个京城人人皆知的疯子显然不值得作为一枚棋子——毕竟他们两个也看不上。
一瞬间想通了这些的纪星桥有点难受,但她深知自己现在就是一个花瓶,能撬动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不如抓住这送到自己手里的机会——虽然这是她本身就想争取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姐,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主位是要让王爷坐的。”
从书房离开回到自己屋里,秋霄端了点吃的给纪星桥,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小姐现在宛若稚子,这些事不明白倒也正常,但以后莫要这么做了。”
“嗯。”纪星桥敷衍,“对了,秋霄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出府,可能要出去一天,该备的东西备好。”
秋霄拿捏不好她在想什么,也不好再说下去,应了声是之后便退出去了。
“被人轻视的感觉如何?”装死了一整天的系统有点幸灾乐祸。
“这件事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纪星桥答非所问,“一开始,我仅仅是以为李管家贪图掌控财政权得到的荣华富贵…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第三者参与。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思考的话,李管家一开始对我说的,王府可能撑不过一年这件事,不一定是假的…这件事的后果可能比我想象的更为严重…”
“什么后果?”被纪星桥强行输出了一段推理的系统懵懵地顺着她的话问道。
“那个si代表的究竟是什么,能让两个皇子都讳莫如深…”纪星桥没有理会犯蠢的系统,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赚钱…”
“等等,你不做你的社保体系了?”
“这又不矛盾,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赚尽可能多的钱,才有可能做我想做的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九弟,你这王府里面不知道渗透了多少四弟的人了,以后说话可是要小心些,莫要语无遮拦了。”
两兄弟离开纪星桥的书房后,倒是没有急于去审问李管家,而是去了奚和玉的住处。
“等等,不是只有李管家一个?”奚和玉有点糊涂。
“还记得纪星桥一开始说了什么吗?”
“王府明年…就没钱花了?”奚和玉迟疑地回复道。
“那是因为还不知道李管家已经反水,现在你再想想,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奚和玉皱着眉头想道,“意味着烨王府即将不复存在!”
奚承轩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默认让奚和玉背后窜上一股凉气。
“十几日前,府上有凤凰降世,这个我已经和你说过了。”
“我之前倒是见过几个癔症又忽然正常的人,他们虽然正常了,但心智都如三岁稚子一般,一点一滴都需要重新学起,倒是不像你这王妃一般,区区半个月就像个正常人一样,或许比正常人还更加聪明。”
“三哥想说,有妖孽作祟?”
“虽然鬼神之事我一向不信,但是这个蹊跷的现状让我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了,”奚承轩苦笑道。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奚和玉有点紧张。
“不一定,她是不是妖孽一事暂且不议,但她必定不是四弟的内应,”奚承轩揣摩道,“她的出现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我这就去跟她说!”奚和玉急吼吼地站了起来。
“欸。”奚承轩一把拉住他,语气中有一点笑意,“九弟你总是这么心急,稍安勿躁。”